到了医院门口,正碰上江朴从车上下来:“经夫人。”
“诶,这些日子忙罢?” 她在阳光下细眯起眼,大半张脸笼在他的阴影里。
“是我分内的事。” 江朴客气道,已打算作别了。
“分内分外的,哪里分得清,总归是为着怀初好罢了,去香港的事,真是让你受累了。”
江朴听她话里有话,也不多透露半分:“您客气了。”
经夫人见他滴水不漏,又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
“这还是得看先生的意思。”
“自然……可也不能事事都听病人的,我生过病,也照顾过病人,你是不知道,人在病中难免有不讲理的时候,身边就得有信得过的人替他打算,当机立断,延误不得,怀初平常最信任你了,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江朴不答,只点了点头:“您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先上去了。”
经夫人那几句话自是起了些作用,江朴劝了,盛怀初依旧不松口,到了晚上,盛怀兰也来了,她晓得弟弟的心性,当面没说什么,转头就和经晚颐一道去找了主治医生。
一针打下去,盛怀初再醒过来,病房已变了模样,连护士制服的颜色都不同了。因为亲眼看着自己的精神被肉体蚕食。
“这是哪里?”
“换了一家医院而已。”
“江朴呢?你们合起伙来把我弄到香港来了?”
江朴从门外走进来,叫了一声先生,便再没说话了。
“香港哪里那么容易去,还在上海呢,你是病糊涂了。” 经晚颐想着,反正那手术已安排上了,只要糊弄过这几日,做完手术,休养一阵子便可回上海,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来过香港。
廊上有人讲话,说的是粤语,江朴忙将门关好。
这个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盛怀初一把拔掉了手背上的针管:“送我回上海。”
血霎时就涌了出来,经晚颐吓的说不出话,还是江朴叫了护士进来,那伤口扯得大,得换一只手重新扎针。
盛怀初却怎么都不依,还是那句话:“送我回上海,现在!”
护士只得作罢,暂时退了出去,盛怀初自此连饭也不肯吃了,医生见状,也不愿在这时候做手术,只得对经晚颐坦白:“盛太太,这手术本来就只有五成的把握,若是病人不吃不喝,不好好配合治疗,实在是九死一生,太冒险了。”
经晚颐狠起来也想,他既不想活了,就让他死吧。
可是终究于心不忍,爱恨抛到脑后,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病人似个不可理喻的孩子,固执得可笑。
盛怀初像是陷入一场战争,和所有人为敌,和自己为敌,他也明白这举动毫无理智可言,可他的理智早被病痛和吗啡消耗尽了。手术成功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人不人,鬼不鬼一辈子。
唯心者觉得精神可以超脱肉体,他这时是彻底的唯物者了,因为亲眼看着自己的肉体蚕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