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初见尹芝盯着那药瓶上的英文字,不晓得她认不认得,心虚着朝着护士伸出胳膊去,他明白这针不能不打,不然等会儿发作起来,鼻涕眼泪止不住,不是人该有的样子。
一针下去,伤处的痛意好了很多,胸口还是闷闷的,在人前做了错事的感觉。
护士挂好吊瓶出去了,尹芝坐回床边来,见新的旧的针孔摞在他淤青的手背上,靠了靠他的指尖:“冷不冷?”
“你走吧。” 他的声音没什么力气,眼睛也阖上了,疲惫的样子。
“怎么了?大老远地过来,今天是第二次赶我走了。” 尹芝用玩笑的口气问他。
“看也看过了,生病的人就是这么个样子,很好看么,留下来作什么,你走。”
一阵沉默后,只觉得床边一轻,脚步几乎听不见,门吱呀一声响,病房安静下来。
盛怀初如愿了,手往前移了移,摸到一片温热的被褥,是她坐过的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开门进来,他没睁眼看,因为吗啡的缘故,有时候自己流了眼泪也觉察不出,索性一动不动地躺着。
手下塞进来一个热水捂子,上面裹了细绒布,不远处的脸盆架里传来水声,有人折了一条毛巾来,在他额头上抹了抹,落在了眼角下。
“你是怎么得罪人家护士了,连个捂手的都不给你拿?” 尹芝还在打趣他,被赶了两次,丝毫没放在心上。
盛怀初讲不出话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已没有勇气再叫她离开了。
“大概我是个顶麻烦的病人,脾气很坏。”
“对着护士横眉冷目,又有什么好处,人家心里不快意,该记得的事,自然就忘了。”
见他手上的乌青泛了红,是要散的样子,尹芝微微一笑,耳边两粒水滴形的白珍珠轻轻晃着,晃到他的眼里去。
他又把她细打量一遍,才一字一句道:“我这伤难好,就算好了,还有吗啡瘾……”
尹芝早前听胡黎筠提过了,把手指嵌进他的指间,安慰道:“我听说戒吗啡比大烟容易些,而且你用的日子不长,等做了手术,身子恢复了些,应该办得到。”
“很多我认识的人都办不到的……” 他想起了唐叔覃和杜乐镛,都是沾上了就一直用着,恐怕是一辈子的事。
“很多你办到的事,换做别人也办不到,一个人去换成千上万的人。”
“是么……” 他们像打哑谜。
有些事无论外界怎样猜想,他都从未对人讲过,回想着她离开上海前两人的通话,自己也并未泄露这计划分毫,只有心意相通这一个解释。
江朴在门上敲了三下,尹芝突然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墙上的钟,站起身来:“我先走了,你今天晚上若是有胃口,便多少吃些,恢复些气力,早点做手术。” 胡黎筠知会过她,经晚颐饭点会来,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盛怀初应了一声,也去看钟,快五点了,不知道香港的治安好不好,这里离她住的地方远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