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铺着土耳其长毯,风里带着咸涩气,一脚深一脚浅,仿佛颠簸在海面上,可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白衣白褂的人,明明还在医院里。
的确是在医院里,他不久前还对护士说,等一等再做手术,在等人呢,可不知怎么睡着了,这会儿低下头,宽大的病号服早不见了,胸口是方方正正的口袋,他什么时候换上学生装了,难不成还是到街上拉横幅游行的年纪么?
路过的人都在讲话,看得到他们嘴动,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仿佛站在两个时空里。
廊上一扇门开了,几个医生护士退出来,边走边摇着头,记者围拢上去,有零星几个不住回身往病房里探望。
盛怀初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病房里的人他几乎都认得,不少是早年在南洋日本结识的,坐在病床右边的两个人尤为熟悉。
“秦大哥,你讲,是谁害的你,我们一定替你报仇。” 钟庆文义愤填膺,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八度,钟夫人在他身后抹泪,两人形容憔悴,相貌年轻了许多,这便更加怪异了。
病床上的人是秦穆山么?他遇刺的时候盛怀初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从广州到了上海,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一生的憾事,竟在梦里圆了。
“怀初……”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叫了一声。
“已经拍了电报去,正在路上呢。” 医生一走,秦夫人便哭得昏厥过去,移到一旁另请了人照顾,这一会儿转醒了,扑到床边来答他。
“怀初过来……” 秦穆山没听到似的,颤颤巍巍对着门口伸出手,继续自说自话。
盛怀初往里走,众人转头朝向门口,又转回头去,仿佛他只是空气。
钟庆文握住秦穆山的手:“大哥,怀初不在,你到底说一句,是什么人,是不是北边的人……”
“那枪手我不认得,总归是我碍着的人害我……”
他说了这么多话,似是有些回光返照模样。
钟庆文见状催得更紧些:“秦大哥,你一个个说出来。”
“我主张宪政,有人主张军政,还不是想借着革命当皇帝么,若人人都想当皇帝,便人人都可能害我……” 他此刻北上行踪甚是隐秘,必定是自己人走漏了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不主张过早实行宪政的占了大多数,岂不是个个都有嫌疑,心下不快,钟夫人察言观色,适时将参汤递到秦夫人手上:“秦大哥说了这许多话,给他润润嗓子吧。”
秦夫人喂了一口,凄凉道:“也少说几句,留着点精神等怀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