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县，陈志伟在那里实习了十个月。那里，曾有过他辛酸的初恋；那里，还有一个在心中把她当作丈夫的于艳艳。
已有一年多没有来过这里了，新添了不少的大楼，新添了几处公园，但是无论怎样变化，对志伟来说仍是那么熟悉。
在东莱县卫生防疫站，和同志们一起进行了三天的执法检查工作。办完公事，志伟让同事先回唐岛，他自己特意留下来，和王大力进行了一次长谈。
他们聊到了昔日的老同学、好朋友，聊到了他们的工作、生活、恋爱和婚姻。因为志伟所处的地方不方便进出，除了偶尔书信交流，他跟同学们从毕业以后都再也没有见过面。
王大力和刘芸已经结婚，两个人建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的小家庭。
“志伟，在东莱县多住一天吧，我把周边离得近的同学喊过来，咱们好好聚聚。”王大力真诚地挽留。大家一年多不见，这种机会很难得。
“这……还是算了，等以后再说吧。”想到临走时肖琳的那封信，志伟恨不能立刻回到唐岛。
“也好。”
王大力虽然不知道志伟为什么着急回去，多年的相处使得他能够理解，志伟既然不想多待，肯定有他的理由。
“你……去看过小于了吗？”王大力主动提起于艳艳，显然有许多话要说。
自始至终，他和小芸见证了于艳艳和陈志伟两人的情感历程。于艳艳的苦处，陈志伟的无奈，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还没有。”志伟的心里起了波澜。
王大力表情复杂地看着志伟，过了很长时间，重重地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曾经的两个好朋友，竟然相顾无言。沉重而尴尬的气氛让陈志伟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拍了拍王大力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
“好啦，我去看看于艳艳，然后我就回唐岛了哈。有时间，你和小芸到唐岛去玩儿吧，我请你们吃海鲜。”
王大力什么也没有说，在陈志伟胸口轻轻怼了一拳，看着他神情落寞地走出东莱县卫生防疫站办公大楼。
几分钟以后，陈志伟来到防疫站旁边的“吉祥阁饭店”。这短短的路程，志伟走来天遥地远。
站在熟悉的街道，看着熟悉的招牌，初冬的寒风里，陈志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身子。来到东莱县，无论怎样，他也应该去看一看于艳艳。
平心而论，他没有半点“重温旧情”的想法，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对于艳艳产生过哪怕是一点点的爱情。只是，他曾经说过，会永远记住于艳艳对他的爱；他曾经说过，会永远把于艳艳当成自己的姐姐。
志伟来到饭店，被告知于艳艳没有在饭店上班，便来到她的宿舍。
看见陈志伟，于艳艳有一点惊诧，随后就像那一潭秋水，陷入了平静。
眼前的于艳艳更加地消瘦而憔悴了。
刚刚二十出头，脸上却没有了少女应有的红润水嫩和光彩照人，一抹淡淡的哀愁写在脸上，愈发清晰地显衬出额头上那道“Ｖ”型皱纹。上身穿一件厚厚的毛衣，下身是洗得泛白的牛仔裤。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四个多月的小宝宝，白白的胖胖的，一双大大的乌黑的眼睛正清澈地望着志伟。
“志伟，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于艳艳用苦涩的然而又饱含着说不清的情意的语气对志伟说。没有久别重逢的兴奋，没有爱人再见的激情。
做了母亲，就再也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女了。
志伟一震，身体微微地摇晃一下。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他喃喃着，头脑有片刻的空白。这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和于艳艳的孩子？
人生，多么现实的人生！多么凄楚的“爱情”！没有一点点的心理准备，陈志伟竟然做了父亲。
闭一闭发涩的眼睛，他深深地看向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眼睛是晶晶的，鼻梁是平直的；红润的小嘴微微地外凸，像在期待着什么；脸颊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活脱脱一如她的母亲；只是，光洁的额上没有那一道“Ｖ”型的皱纹。
“你……你不是说……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吗？”
志伟清楚地记得，于艳艳离开珠玑时曾亲口告诉他，为了不让他有什么负担，她决定回到东莱县以后就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当然，此时此刻，志伟并不是抱怨于艳艳言而无信，他只是不敢想象，做一个未婚的单身母亲，需要多大的勇气？她独自一人抚养孩子，会有多么地艰难？
“我……舍不得啊，这是我和你的骨肉啊。志伟，对不起，请你不要怪我不守承诺……你放心，我和孩子不会连累你的。”于艳艳心如止水，这个小生命带给她的充实和幸福，抵消了以往所有的苦难。
志伟的心里有如针戳般地痛：艳艳，我有何资格责怪你？
“孩子……有名字吗？”志伟颤颤地问。
“于无尘，外公给起的。”于艳艳一边回答，一边掀开衣服，给扭动不安的孩子喂奶。
“哦哦哦，宝宝乖，宝宝是不是饿了呀？”
志伟又是一震：于无尘？
陈志伟没有马上领悟出这名字的含义，只是——她姓“于”而不姓“陈”！这是我陈志伟的孩子啊，可是，她，不姓陈！
志伟放下背包，伸出不停抖动的手，从于艳艳的怀里接过自己的孩子。可是刚刚抱过来，孩子立刻就哭了起来，慌得志伟手忙脚乱。
于艳艳轻轻地抱回去，继续给孩子喂奶，抱歉似地对志伟说：
“她谁也不跟的，只有我抱她才行，外人一抱她就哭。”完全是做母亲的口气，极尽对宝宝的爱惜。
“宝宝不哭，妈妈抱……”很神奇的，小小的孩子马上就不哭了。
“外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我竟然成了外人？”志伟的心里五味杂陈，将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在屋子里四面看去。
这间本就不大的单身宿舍，触目所及尽是些奶瓶奶粉鸡蛋，再就是各种各样的小玩具，挂在空中的，放在桌上的；地上一只脸盆，里面是些待洗的尿布；床上到处是洗好叠起的尿布和宝宝的衣服。
噢！那些悬挂于空中的彩色纸环呢？那瓶摆在桌上的鲜鲜艳艳的花呢？那只粉色的毛绒绒的玩具狗呢？……没有了！这些似乎昨日才见的，充满青春气息、充满少女诗意的装饰都没有了！
变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了。人非如旧，环境亦不如旧；情，更不如旧！
“艳艳，这孩子，你自己带吗？”志伟艰难地问。
“是呀，我已经请了半年的假。等孩子长大一点，外公外婆接回家，我再上班。”
于艳艳回答，语气是平静的。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能唤起她的激情。
“艳艳，是我害苦了你。”真诚地，哽咽地，志伟发自内心地说。
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儿，却要独自抚养一个孩子，那份辛苦，那份艰难，可以想象得出来。
于艳艳将睡着的孩子轻轻地放在床上，随后坐在小凳子上搓洗尿布。
“志伟，还说那些干什么？我们……我都已经当妈妈了，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挺好的呀。”她低头说着，如历经沧桑一般。稍停，她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