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却又装了半肚子的水,一声不吭,直晃荡。在跟前伺候时,眉梢眼角都写满心事,偏偏又不敢提,只挂着这副愁容,在人眼皮子底下转悠。
许清焰实在看不下去,将手里书册往案上一敲。
“有话就说,晃得朕头疼。”
对面连忙告了个罪,才期期艾艾地抬眼望她。
“奴婢斗胆,对今日之事,有些看不明白。”
“你是说,朕不该收用了那男子。”
“奴婢不敢。”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对方显见得是心里憋得狠了,好不容易等到她主动发问,话像竹筒倒豆子般往外蹦。
“只是,虽然内务府那边已经吩咐妥当了,不敢漏出半句话去,但合宫里这么多人,见过顾贵人的不在少数,只要他还在宫里一日,便是决计瞒不过去的。”
“即便陛下不在意悠悠众口,恐怕老太后那里,也不能善罢甘休。”
苏长安垂着手,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奴婢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喜欢美人,什么样的没有,何必……何必非要去招惹先帝的君侍,乱了伦常。”
许清焰靠在椅背上,静静打量着她。
这是她的随侍宫女,自幼跟在身边的,果然是直言不讳,忠心耿耿。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笑了一下,“你认为,朕是色迷心窍,荒诞无度。”
“陛下,我……”
“你没听见,他是怎么自报家门的吗?”
在对面愕然的眼神里,她淡淡道:“他是安阳侯的儿子,他家祖上三代,都有军功,如今驻守京城的飞羽营,就在他母亲的手里。”
“先帝以半百之寿宾天,你瞧着他的年纪能有多大?将青春貌美的儿子送进宫里,侍奉与自己岁数相仿的君王,想必安阳侯心中,已经足够有愧。何况如今,他年纪轻轻便要殉葬,共赴黄泉。”
她看着眼前的人,弯了弯嘴角。
“你说,如果朕救了她儿子一命,安阳侯会不会记得这个人情?”
苏长安这才若有所悟,眼神悚然一动。
“是奴婢愚钝了。”她拱手敛眉,“不过……”
“但说无妨。”
“不过,假使他一介后宫男子,竟能揣测陛下的心思,知道该如何向您抛出筹码,这般心机会不会太……”
许清焰掀起眼皮看了看她,轻轻一哂。
“宫中君侍闲来无事,常爱养鸟雀。”
“陛下的意思是?”
“你见过谁不喜欢聪明的雀儿吗?”
“奴婢明白了。”
对面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去替她添茶。
许清焰扭头望着被风吹起的窗纱,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男子的模样。
那般狼狈、仓皇,被下人们拉扯得都快衣不蔽体了,却还能打断那掌事的回话,清晰地说出那一句:“臣侍是安阳侯之子。”
太伶俐的小雀,不服管教,容易飞跑了。
改天得剪一剪羽才好。
那边苏长安添了热茶回来,路过门边时向外望了一眼,轻声道:“下雨了。”
难怪,方才吹进来的风里有些水汽。
许清焰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左膝,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奴婢说什么来着,您的伤还未痊愈,本不该这样劳动的。顾贵人扑在您腿上那一下,奴婢瞧着都……”
说到一半,自己咽了回去。
“要不然,再请御医来瞧瞧吧。”
“何必呢。”许清焰淡淡摇头,“伤到筋骨了,无非是让慢慢养着,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话虽这样说,总是……”
“是嫌盯着朕的人还不够多吗。”
身边的人垂下眼,不说话了。
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去将灯点起来。
不料,火折子还没来得及熄,在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就跑了进来,口中道:“陛下,外面有人求见。”
许清焰只诧异,这天将要黑透的时候,又下着雨,什么人能有急事。
随口问:“谁呀?”
谁知对面的神情,却忽地变得迟疑了,透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是,是清池宫的顾贵人。”
“……他?”
许清焰眉头一跳,“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他只说,有要事恳求陛下。”
“……”
苏长安端正地站着,却拿眼角轻轻瞥她脸色,那眼神像是在说:“陛下这回可晓得厉害了?”
她一时哭笑不得,心里也十分猜不透,那人过来找她能为何事。
但总归对方是个男子,冒着雨前来求见,她也没有非要给人吃闭门羹的道理。
于是只道:“让他进来吧。”
不过片刻,那人就踏进了她的屋子。
长身玉立,墨发低垂,发梢带着一袭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