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刚知道的时候，他凭着一腔孤勇是打算为明歌续命的，但是被风眠洲劝退了，思考了一夜，那点子少的可怜的孤勇又少了一半，难怪大月国会给出三天为期限。</p>
“风眠洲说，若是意志不坚定就贸然做选择，只会害了明歌。”</p>
谢景焕轻声问道：“他的选择呢？”</p>
萧缭沉默了数秒钟：“他的选择没有改变过，他是我们所有人中最纯粹的人，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不应该出身在世家大族，你说九洲要多少年才会出现一个风眠洲？”</p>
若是风眠洲不曾遇见明歌，也许他会被世家大族和天下儒生推着走上那个位置，成就千古一帝的传奇，但是这世间既生出了风眠洲，又出现了下山历练的月明歌。</p>
所以他有了不一样的选择。</p>
萧缭内心对风眠洲的敬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这世间谁能放弃那些世人敬仰，史书歌颂和权势富贵，而甘愿做山野村夫，并且是只能活十年，日日被毒折磨的山野村夫呢？</p>
谢景焕脸色微微黯淡，沙哑说道：“论道德的至低点，谁能比得上他？”</p>
有的人道德的至低点是卑劣，是无耻，没有害人之心的人都算得上是高尚了，而风眠洲品性的至低点都是大爱。</p>
九洲百年都出不了一个风眠洲。</p>
“他若是生在百年前，也许能成就圣儒，如今这世道容不下圣人，也容不下大儒。”</p>
萧缭点头，大道凋零，世间早就无圣儒了。</p>
“所以，你也？”</p>
谢景焕没说话，握紧腰后的剑，沉默离开。他和明歌之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遇见，明歌需要的人从来就不是他，就算他倾尽所有去碰触，也只会是一场空。</p>
所以他没有勇气去过第三关，他也成不了风眠洲那样的人。</p>
这是他的软弱和遗憾。</p>
他注定一生无所爱。</p>
“怎么走了，不吃完早膳再走吗？”萧缭喊道，见他身影消失在云雾天宫内，挠了挠脑袋，算了，他自己吃。</p>
萧缭抓了一个小蜜瓜，咬了一口，发现还挺清甜的，顿时将小桌子上的瓜果蔬菜全都吃光了，然后发现大月国的人不仅吃素，吃的还少，他根本就没吃饱！！</p>
隔壁的木门被人拉开，昭和太子捏着手中的药囊，淡淡说道：“萧郎君，我吃不下这么多的早膳，剩了可惜，你代我吃掉吧。”</p>
谷霁站在门口，指着一点都没有动的早膳，脸色隐隐发白。</p>
这里的隔音有些差。</p>
谢景焕和萧缭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p>
萧缭心大，瞬间高兴道：“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等吃完了我想去找明歌，问问她的身体情况，此次回到中洲，我准备跟弟弟学习医术，凌雪桐之前跟我说，他在云雾大阵内看到了很多百年前的天材地宝，我想跟他一起去寻找这些宝贝。</p>
我一个纨绔子，对九洲而言可有可无，但是万一找到了天材地宝能帮明歌续命呢？</p>
这也算是找到了自我的价值。对吧，太子殿下？”</p>
这是他思考了一个晚上，得到的答案。</p>
谷霁闻言微微一笑，是呀，萧缭都找了自身的价值，他却没有。</p>
谷霁温和一笑：“萧五郎，你太轻看自己了。以你的才能和心胸，将来必能担当大任。”</p>
他一个病秧子，连给明歌续命的资格都没有，或许他连两年的时间都没有了。</p>
萧缭摆了摆手，他能当什么大任，人生在世，过的逍遥就好。这破败的九洲，太子殿下和明歌都命不久矣，风眠洲要去赴死，谢景焕一副自闭孤傲的模样，他少数的几个朋友都这般了，他还要当什么大任？活一天算一天罢了。</p>
“对了，你看到秋慕白了吗？”</p>
昭和太子目光幽暗：“他一早就出门去找国主了。”</p>
萧缭惊讶：“他找国主做什么？三天时间还未到。”</p>
昭和太子：“不知道，不过大长老送早膳时说，国主这三日都不见客，他应该是扑了空。”</p>
国主谁都不见，所以这三日就显得极其漫长，无论是放弃或者献祭，都是一种自我审视的折磨。</p>
昭和太子看着外面云雾缭绕、青翠欲滴的山间，微笑道：“山里的空气极好，我们出去走一走吧，没准还能遇到明歌。”</p>
萧缭飞快地点头，他正有此意。</p>
两人下楼，到了一楼的大殿，就见明歌的贴身女官小草，黑着一张脸守在云雾天宫的门口，凶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萧郎君，你们还是回去吧，今日风大，我怕你们被风刮下悬崖，摔成一团肉泥。”</p>
一大清早，这些中洲来的世家子弟事儿就特别多。秋慕白上上下下地打探，从藏书阁摸到了藏剑阁，冷着脸就跟别人欠他钱一样。</p>
谢家郎君擅自出云雾天宫，险些被机关术误伤，然后还不听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p>
现在萧缭又要带着病恹恹的太子殿下出去玩儿。</p>
国主和长老们离开前，再三叮嘱她看好云雾天宫。</p>
要是出了事情，倒霉的还是她。</p>
萧缭笑眯眯地说道：“小草姑娘，我们不走远，就出去看看风景，找明歌玩儿。”</p>
小草撇了撇嘴：“明歌没空。”</p>
一大清早，明歌就去山顶的药圃除野草，没空搭理他们。</p>
昭和太子见状，温和地说道：“小草女官，我们方便坐在这里看云雾吗？”</p>
小草见他竟然喊自己女官，有些高兴，想了想，点头道：“那你们要保证什么都不要乱碰乱摸哟，云雾天宫内机关极多，要是你们被射穿了刺猬，我不好跟国主交代。”</p>
昭和太子和萧缭连忙点头。</p>
小草这才开启云雾天宫的入口，然后高兴地说道：“明歌说，你们若是想看云海，就让我打开千里云梯，走吧，我带你们去看风景。”</p>
萧缭和昭和太子随着她走出云雾天宫，只见天地之间，云雾缭绕，巨大的齿轮声传来，云雾之中亮起无数的浮云石，犹如千里云梯向四面八方延升，跟周围的青山连接在一起。</p>
两人见小草开心地踩着浮云石蹦蹦跳跳，再见远处青山绿野，近处仙气袅袅，恍如在仙境。</p>
小草见他们呆在原地，不敢动，顿时回头笑道：“你们胆子好小呀，千里云梯打开是掉不下去的。</p>
我们只有每年国祭时才会打开千里云梯，每到这个时候我和明歌都在云雾中跳格子，特别好玩。”</p>
萧缭和昭和太子见她站在云雾中，笑容清澈，心思单纯，再看着这天地美景，陡然生出了飘飘欲仙的错觉。</p>
原来明歌从小是在云端长大的。天道果然是残忍的，允许大月国这样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存在，也让他们百年来清冷孤独，允许明歌去热闹喧嚣的红尘中走一遭，也让她寿命不永。</p>
萧缭内心突然一悲，脱口而出：“小草姑娘，你知道明歌活不过二十岁吗？”</p>
小草动作一僵，点头说道：“知道，不过国主说若是有人愿意服用通心草，明歌还能再活十年，我们大月国的人，死了以后都会转世，没有因果的人可以转世成花花草草，背负因果的人就要去还累世的债。</p>
所以我们从来不害怕死亡。我很羡慕明歌，她若是背负了因果，下一世没准还能遇到她爱的人，而我只能做她门前的一颗小草，一棵树啦。”</p>
小草摆了摆手，继续在云雾中蹦蹦跳跳，踩着那些浮云石，快乐地跳着格子。</p>
萧缭和昭和太子愣住，没有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p>
“忽然觉得，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活的都比我们通透。”谢景焕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踩着浮云石走过来，淡淡说道，“这么看来，中洲真的是人间炼狱，我们前世一定背负着数不清的业障，才会出生在中洲，来偿还前世的债。”</p>
萧缭感叹：“也许是我们前世结了很多的善缘，今世才能遇到明歌，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下一世还能遇到明歌，与她擦肩而过就很满足了。”</p>
昭和太子微微一笑，眉眼的病气好似都被山谷的风吹散，若是有来世，他想与明歌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做她的兄长，护她一世周全。如此，便心满意足了。</p>
从藏书阁内出来的秋慕白听着风中传来的话语，薄唇冷冷一笑，他不信来世，软弱的人才相信有轮回，他只信这一世，若是求而不得，他宁可魂魄不散，永堕地狱，也要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