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看错了？”
“不可能！”这句话斩钉截铁，居然没有口吃。
说实话，他如此笨拙，我还要配合演戏，真是浑身不自在。
“那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加上不断靠近过去的含情脉脉，简直无敌。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不太好，我懂，”他走上前抱住树，“我都懂。”
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掏心掏肺服务于人类，他不可能比我还懂。
“你肯定不愿意，再说，我碰见你那么多次，你一直很辛苦。”他仿佛在对树说话。
我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闲杂人等。
“但是，说出来，你都不信，我都是为了你好。”他说完，一嘴巴咬掉了树皮。
“到底什么事情嘛？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信？”
“哎，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遗憾，毕竟总会存在。”他终于转过头来，“我可不可以，做你的朋友？”
孰不可忍，我抓起一把树叶，扔向他。
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情。
交个朋友那么简单的东西，搞这么复杂。
但是生气归生气，还不能排除对方在考验我对友情的理解。
我极速清理掉不耐烦，然后回到微笑之中。
“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他走过来，小指掏着鼻孔，“我觉得，你听我的，就可以了，算了，下次再说。”
说完，他健步如飞。
“爹？”我嘀咕了一句。
味太冲了。
曾经我亲自询问过，爹，应该是什么样子，鲸姐给我演示，和刚才，一模一样。
但是她说过，让我最好不要想念爹，寻找爹，否则会讨厌爹。
同时还问我，为什么不关心妈是什么样子，我记得当时非常难为情地转过羞红的脸。
……
声音先入耳。
两个人。
从架子下面的四只脚得以确定。
我仍然抱着档案盒，然后小心翼翼放回原处，趴着架子，窥视偷听对方的谈话。
“亨达，你刚才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秘密花园，玩呗。”
“你怎么回事？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要玩，滚远一点。”
“你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在鲸落湾，方圆十里，谁不知道我贵元是一个备受尊重的人类？要玩，去边边角角玩，不好吗？”这个人衣服上有斑点血渍，在所罗门的时候，跟鲸姐说过话。
“行了行了，知道了，听说主任他……”
“掳走了。”
“掳走？谁？就外面那群发育不健全的饭桶？长得跟啥似的，真恶心，给我家伙，跟我一起，把他们全干掉。”他转过身，指了指窗的方向。
那右肩上……
出现一个烂洞。
我还见证了抓烂的全程。
太荣幸了，居然在这里碰见了持鞭人。
“得了吧你，主任至今是死是活，没人知道，也没有人敢步入鲸落湾以外的地方把他找回来，我琢磨着，不简单，这次，不简单。”贵元擦了擦身上血渍，寄希望对方误以为那是主任飞溅的结果。
“那还能怎样？造反？哼，就那群石头？树杈？獠牙？我早说过，平时就应该把它们拿过来练一练。相安无事……现在是我们一厢情愿，过分追求太平，好了，吃哑巴亏了吧？”
“看来你真不知道，我给你看看。”贵元走进另一边，翻看档案。
我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楚两人的脸。
贵元要比亨达年长一些，身体也轻微发福。
亨达眼睑浮肿，嘴唇薄，尖下巴，面色苍白，从架子上抽出打扫灰尘的鸡毛掸子，随意挥舞，似乎还在陶醉持鞭的快乐。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多么想去秘密花园一探究竟。
至于贵元，眼角纹不少，皮肤粗糙，短圆脸，头发和汗液混杂在一起，扁平化了。
“找不到，可能藏起来了。”贵元挠了挠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走了我。”亨达把掸子扔向架子，那个散架的档案盒23，垮落。
“一直有人在失踪，你不知道？”贵元靠近过来，没有理会坠落的盒子。
“失踪？”亨达踩上“满分”的页面，“人来人往，那么多，谁关心？”
“不是一次两次了，比你想的，要严重得多。最近啊，好像在加速，亏你还是人事部助理。”贵元放低音量。
“你是指我们人类，还是原子人？”亨达小心试探，“还有，安全部队长。”他用手点了点胸口。
“当然是我们……你什么意思，亨达？难道你还弄丢了原子人？”
“我可没这个意思。”档案盒在亨达脚下彻底碎裂。
我松口气，这样就怪不到我了。
“你一天到晚都在玩，什么都不管，现在好了，连主任都已经……”
啪啦！
我从垫着的档案盒上滑下来。
“谁？”两个人异口同声。
“主任？死了？”我单刀直入进正题。
他们看了看我的衣服，不是原子人套装。
他们也不是“大灰狼”，那么级别比大灰狼高一些。
“别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贵元走到门边，把门反锁，继续确定我身份。
我把手指举起来，指了指左眼和右眼，然后指向额头，表示双眼都看见了。
“可能，可能这是那群人不人的东西，拉着主任去开会，那是它们的方式，而已。”贵元的解释，自己都不信。
“那可怎么办？”我嘟囔了一句。
“说了别怕，我马上去召集大家，开个会，把思路整理一下。”贵元走到窗边说道。
亨达倒是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睛，完全不理尘世。
“那可怎么办？三天后，原子人要成为……”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原子人？我看你脑袋有问题，主任不回来，一切事情延后。”贵元嗓音清晰尖利，然后把目光看过来。
“好耶！”我因为过于着急，忽视掉了对主任的关心。
失误了。
露馅了。
“你是……原子人？”贵元走过来上下打量。
“哈哈哈哈哈！”亨达捧腹弯腰，“笑死我了，我早看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无知的情况下，最好跟着人类作相似的反应。
“混账！”亨达的捧腹大笑，戛然而止，“这是你原子人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还偷听我们谈话？”
“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希望主任平安归来。”我的恐惧远远大于紧张。
“贵元，你过来，我发现，好像是你的菜。”亨达对于主任的安危毫无兴趣。
“今天不行。”贵元摆摆手。
“择日不如撞日，什么叫今天不行？我听着都替老哥难受，怪不得皱纹越来越多。”亨达去拿鸡毛掸子，又放下，接着朝我走来。
我不自觉后退，背抵到门上，一阵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双手交叉抬起，产生了某种防御动作，尽管我心里并不想这样做。
“怎么？连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也要防吗？”亨达的皱纹挤到眉中，眼球似乎要撑破。
这声调犹如一阵狂风，吹到我头发，顺着发根，以飞快的速度，刺穿我的耳膜。
我闭上眼，我不能拒绝一个级别比我高很多的人。
“够了。”贵元拦截亨达伸向前的手。
“一次又一次。”亨达打开对方的手，语速越来越快，“我就纳闷了，我亨达，找点快乐，怎么就那么难！”
“现在不行。”
“够了！”亨达音量冲破房间，“你一个后勤，不管饭，管我？年纪大，了不起？你胆敢再多一句嘴……”
咚咚咚！
我睁开眼。
直到门开那一刻，从鲸姐的睥睨之中，才把整个身体松弛下来，好在他们自己的谈话声音够大，吸引了注意。
“我是说，把我家孩子忘哪了，谢谢你们。”鲸姐皮笑肉不笑。
我还不具资格成为一个人，因为连跟人打交道的起码本领都不会。
废柴一个。
倘若如此，不如就继续跟鲸姐好好待下去，这样就不会派遣到其它地方去执行任务了。
主任呐，千万别马上回来。
“哟哟哟，这是谁啊，好久不见，什么时候有空，出去玩？”亨达的嘴唇因为他的笑容而更薄。
贵元上前一步，以命令的姿态挥了挥手：“先去特供大楼，我们马上去。”
特供大楼，就是那个只有人类才可以进入的环形大楼。
鲸姐拉着我离开。
门随即关闭。
但是她折回，耳朵贴门。
我照做。
“目前我们搜集到唯一的线索，就是……帽子，戴帽子的，小心……”贵元在给亨达陈述。
我听到“帽子”顿时睁大了眼，眼珠飞转。
我要做一个有用的原子人，比人更有用。
我的手已经举过头顶，变成拳头。
即将敲击在门上。
鲸姐的级别没有他们两个高，所以能在他们面前立功，等于一箭三雕。
我要用力一些，我见过戴帽子的对象，在梦境中，那个乡下人。
结果鲸姐看见我突然兴奋，一把拦截我手臂，捂住我嘴巴，强行拖离现场。
我就这么错过了证明自己是模范生的机会。
鲸姐比出不要做声的手势，可能是说，连她，也没有资格加入对方的谈话。
特别是在偷听的时候，更不礼貌。
我喜欢泾渭分明。
人就是人，人还有个三六九等。
原子人就是原子人。
至于半人，切，比我们要低级。
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