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忘了第一次挨打是几岁,只记得鞭子抽在身上很疼很疼。穆谶俯视着他,任他怎么求饶都不肯放过他,似要把他活活抽死。
他蜷在笼中,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被随意丢到地上的药瓶里装着劣质伤药,抹在伤口疼的钻心,不抹穆谶又会想办法折磨他,他一边咬着牙无声掉着泪,一边把药涂上。
穆谶不喜欢他。他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那时他还会想,等他家里人来找他,他一定要跟家人诉苦,说穆谶是怎样虐待他,他不想再当穆谶徒弟了。
他等了几年,没人来接他,也没人来看他。
穆谶经常骂他是孤儿,野种。起初他会大声反驳,慢慢的他不再吱声,只面无表情听着,还要装出温顺模样,把厌恶恨意通通藏起来。
他当了穆谶二十年徒弟,挨了穆谶十多年打骂。
他从未想过,他幼年遭受的这些折磨,竟是来自于他心心念念想寻找的兄长。
“你知道穆谶喜欢你,”逢霜蓦地打断浮微向他道歉的话,他盯着浮微眼睛,语气肯定道,“你也知道他不是正常人。”
浮微目光闪烁,算是默认。
“抱歉阿霜,我当时只有他可以相信了。”
他伤的太重,即便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去,也没办法一日两日复活。逢霜被他吸走所有修为,跟普通小孩没两样,他思来想去,只能把逢霜交给穆谶。
其实他有想过把逢霜接回来,但穆谶实在是太烦了,若是穆谶知道他没死,定会日日来烦他。
逢霜站在崖边,好似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低低笑出声。
他兄长没死,看了温枫良好多次,在温朝墓前待了好久,却一次都没来清岳仙宗见他。
他兄长在知道穆谶喜欢自己、妒忌温朝的情况下,让穆谶把他养大,绝口不提他的身世。
他们重逢后,穆谶再次骂他野种,他兄长也没急着为他辩解;穆谶自爆时,他兄长下意识保护的是温枫良,不是他。
也是,弟弟而已,哪比得上爱人的孩子。
逢霜没什么表情。他表现的越冷静,温枫良就越害怕。
上辈子逢霜向温枫良辞官跳江前,都是这般,表面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实则早已心如死灰。
“逢霜。”温枫良叫了声逢霜的名字,想安慰逢霜又不知该如何说,逢霜抬起头,恍惚地看了眼温枫良。
“这几日你先住观竹殿吧。”
温枫良应好,往逢霜那边走了几步。
逢霜再退半步就是悬崖,温枫良不放心。
知晓温枫良想法般,逢霜道:“别担心,我不会自尽。”
何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他还有孩子呢。
他说他想自己待会儿,让温枫良和浮微先回去,浮微说了几句抱歉,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便没了踪影。
逢霜等温枫良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张开双臂往后一仰,如一捧新雪从崖上坠下。
察觉到不对,温枫良立刻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崖上没了逢霜身影,他心中一跳,毫不犹豫跟着往下一跳。
“逢霜!”
逢霜知道温枫良也跳下来了,他没睁眼。
温枫良手忙脚乱地掐诀,勉强让他们下坠速度慢了点。他伸长胳膊企图想抓住逢霜,耳边风声呼呼的,他眼里只剩闭着眼睛的逢霜。
逢霜微微叹了口气,手指一动。
一声清脆鹤唳划破天际,体型庞大的仙鹤从崖底飞来,将两人稳稳接住。温枫良摔在鹤背上,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去找逢霜。
仙尊已调整好坐姿,温枫良急忙说:“你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逢霜缓慢摇了摇头,温枫良惊惧未消:“你刚才吓死我了。”
“死不了。”逢霜说,这种事他做过很多次了。
温枫良见仙鹤熟练飞向一处宽阔地方,隐约猜到几分,他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哪能跟以前比。”
“对不起,因为我才让你遭受那些。”
逢霜没说话。
仙鹤变回正常体型,逢霜摸了摸它脑袋,从乾坤袋取出一枚半青半红的果子,仙鹤弯着颈子一口含住那果子,亲昵地蹭了蹭逢霜手掌,而后扇着翅膀飞向云端。
“你为何要跳?”
温枫良跟在逢霜身后往山下走,闻言想也不想道:“你跳了。”
逢霜停住脚步,不喜不悲地看着温枫良,他语气平静,温枫良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强烈悲伤。
逢霜问道:“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个孩子?”
温枫良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为了你,下一刻他又想起昨日那人对他说的话。
他和逢霜最终要刀剑相向,他深知自己本性如何,没了对这人的爱意,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能做的无非是别让逢霜再对他抱什么希望,届时逢霜也不会太难受。
温枫良犹豫半息,道:“为了……孩子。”
逢霜嘴角弯出个意料之中的笑容,他想,温枫良竟是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一下。
温枫良愈发不安,想去牵逢霜的手,被逢霜用力甩开。
逢霜走的越来越快,几近小跑,温枫良脑袋一白,快步追上去,急声解释道:“方才是骗你的。我不是为了孩子,是为了你,真的是为了你。”
“你吓得我魂都快没了,那种情况下,我哪还能想到孩子?”温枫良抱住逢霜,轻声道,“我知道你委屈,你可以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逢霜闭了闭眼,良久,温枫良听到他说:“都过去了。”
穆谶死了,兄长找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该过去了。
人要往前看,他不能抱着痛苦的回忆过一辈子。
至于委屈,自然是委屈的,不过他不会允许自己在温枫良面前露出太过脆弱无力的一面。
温枫良张了张嘴,又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