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看到了他的孩子。
小小的,离他不远,被温枫良随意丢在地上,血肉模糊。
他呼吸顿住,脑袋空白,挣扎着滚下床,失了所有理智,眼里只有他的孩子。
可七八步的距离在此时却比七八十里还要远。
他够不着他的孩子。
逢霜猛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抚上他肚子,孩子似感应到他的不安,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怔了怔,才从噩梦中回神,慢慢想起昏迷前的事。
温枫良想杀他的孩子,他靠着那点灵力逃出小院。他灵力有限,还要分出一部分安抚闹腾的孩子,实在不敢和温枫良硬碰硬,只能逃。
他对魔界不熟悉,也不知该往哪里逃,随便选了个方向。
温枫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他,像一只野兽追逐志在必得的猎物。
他慌乱间逃到了娆河。
宽阔的娆河阻了他去路,娆河水突然卷起波浪,将毫无防备的他卷入河中。
再后来呢?
逢霜想不起来了。
今日天气不错,是难得的大晴天,阳光碎金似的洒在地面,逢霜偏头看去,外头残留着余雪,在阳光下缓缓融化。
魔界下雪了。
窗户大开着,不知为何却无寒风袭来,屋里也是暖和的。
逢霜收回视线,低下头解开衣衫,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他闻到上好伤药的味道,应该是有人给他抹了药。
逢霜不晓得温枫良为何不趁他昏迷杀了他的孩子,他也懒得去想去猜。
爱情令他跌了个大跟头,他在一堵叫温枫良的墙上撞的头破血流,还险些搭上他孩子的命。
敲门声响起,侍女得了他应允,端着托盘推门而入。将饭菜放到桌上,侍女打手势说,他足足睡了三天。
逢霜道:“让你担心了。”
温枫良发了场疯,不知又想做什么,恢复小厨房的厨子和新鲜蔬菜水果,逢霜也不用再自己去熬药。
逢霜仿佛被磋磨断了所有傲骨,只剩下逆来顺受,但看似乖巧的表皮下,他思索着怎样逃离魔界。
既然温枫良撕毁协议和修真界动手,那他也没必要再待在魔界了。
温枫良疯的比他还厉害,他害怕再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护不住他孩子。
体内的灵针有一根微微松动,温枫良没发现,逢霜悄悄地调动灵力,一点点冲开埋在他血肉里的灵针。
温枫良愈发喜怒不定,总爱在他身上撒气,他装的安静听话,温枫良让他躺他就躺,让他跪他就跪,只默默忍受,不曾说过半个字。
有时温枫良也会摸着他肚子,给他输几分灵力,让他能好受些。
他们同床共枕,各怀心思。
孩子有了灵力喂养,气息不再像之前那么弱,踢逢霜时也更有劲了,逢霜疼归疼,心里欣喜不已。
他积攒灵力,估摸着差不多了,给昭戚传音,暗中商量何时行动。
机会来的很快,温枫良要攻打方道境。
温枫良出兵那天早晨,来看了眼逢霜,逢霜镇定自若喝着药。
温枫良盯了逢霜半晌,逢霜手心生了汗,生怕温枫良发现他有灵力。
“昨晚落了雪,你若无聊,可以出门转转。”目光从逢霜身上扫过,温枫良道,“衣裳穿厚点,冷。”
逢霜不动声色看着温枫良,近来温枫良的举动颇为反常,莫非是察觉到什么?
逢霜垂下眼睫,指尖自小腹拂过,他想,即便这是个陷阱,他也要闯一闯。
他看着舆图估算温枫良的位置,确定温枫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后,才给昭戚发传音。
结界是温枫良所设,他要拆结界势必会惊动温枫良,他们要赶在温枫良回来前离开魔界。
昭戚从头回被抓到魔界就在认真记路,他修为不高,接到逢霜第一则传音就去找了顾白梨。两人候在魔界大门,只等逢霜的传音。
逢霜给温枫良留了封信,说逃跑是他自己决定的,希望温枫良不要迁怒他人,犹豫片刻,写了句什么又抹掉了。
他捏了和他长的一样的纸人留在屋里,给自己施了个易容的术法。
孩子是个魔胎,他不必苦恼魔气一事,再戴个幕篱,竟无一魔觉得不妥。
逢霜成功出了城,与昭戚他们会面。他们刚到魔界大门,温枫良就给城中的魔将传音,倒是没说逢霜跑了,只说有修士潜入魔界,让他们注意。
顾白梨握着本命剑,冷着脸,护着他师尊硬生生在魔兵里杀出一条血路。
踏出魔界大门那一刹那,逢霜回头望了望,整个魔域灰沉沉的,像没有生机的死寂之地。
那些魔兵并未穷追不舍,顾白梨甩下剑上的血,见他师尊面色微白,取出仙舟让逢霜休息。
昭戚在给逢霜把脉,顾白梨跪在逢霜面前,沉声说:“徒儿无能,让师尊受苦了。”
逢霜拉他,道:“非你之错。”
仙舟没去青羽宫,而是去临江昭戚的府邸。
逢霜体内的十二根灵针不算难取,但他在魔界被温枫良一遍遍折磨,如今身体情况极差,昭戚怕骤然拔针,他会受不住磅礴灵力。
逢霜道:“你尽管拔,孩子也需要。”
他们在昭戚府邸住下来,逢霜拔完针还没半个时辰,就叫来顾白梨询问玄鸿观的事。
顾白梨心知瞒不了他,一五一十说了,当顾白梨说到温枫良似乎在玄鸿观里找什么,他心头一跳。
他不晓得原因,只好暂时忽略。
“拂晖如何?”
顾白梨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许:“拂晖尊者重伤。”
逢霜拧紧眉头,他好友不多,拂晖算是他除了昭戚外,最为交心的好友。
他有意去见见拂晖,奈何如今他身子不允许,只得拜托昭戚多加上心。
在他逃出魔界的第四天,拂晖陨落了。
昭戚说拂晖是自尽,一同陨落的,还有玄鸿观前任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