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自觉退了几步,心情激荡之下,要生了。
昭戚顿时慌了手脚,他平日里给逢霜把脉开药再熟稔,也不妨碍他不懂怎么接生——倒是在书上看过,但他只觉无从下手。
顾白梨相对冷静些,请了城中有名的稳婆来,又给浮微传音,让浮微过来。
逢霜不在青羽宫那段时间,顾白梨见过浮微,也从浮微那里得知浮微和温枫良父亲的关系。
他师尊毕竟不同于女子。
他们这一群人里,只有浮微经历过这种事。
稳婆哪给男子接过生,被请到屋里来,见着躺在床上的人是个男子,脑袋都懵了一瞬。
昭戚和稳婆在屋里,顾白梨浮微嬴绮在屋外,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听里头的动静。
逢霜始终很安静,疼的狠了才从嗓子眼挤出一两声闷哼。
顾白梨听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立即提剑宰了温枫良。
要不是温枫良,他师尊哪会受这种苦。
“寒明,冷静冷静,”嬴绮摁住顾白梨的手,连声劝道。
“这都三天了,师尊怎么还没……”顾白梨长长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浮微心有不安,温朝生温枫良的时候拖的时间也久,险些丢了命,而逢霜……浮微抿了抿嘴,仙魔混血比纯正的魔胎更凶险。
逢霜的灵力大多数都被孩子吸收,昭戚见状不禁后怕,若是他前几日固执己见不给逢霜拔针……
昭戚摇了摇头,甩去杂七八杂的设想,张口要叫顾白梨进来,逢霜忍着痛道:“别叫他。”
哪能让徒弟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样子。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你需要灵力。”
“用灵石吧。”
逢霜话音刚落,门被人推开,浮微道:“我来吧,我和霜儿灵力同源。”
逢霜仍是摇摇头不愿意,浮微知他纠结在哪儿,掏出根黑布蒙住眼睛,柔声道:“我不看你。”
逢霜手上全是汗,摸上去又腻又冷,如同沁着水的玉石,浮微蹲在床头,刚想给逢霜输灵力,逢霜用力攥住他的手,一声哀鸣控制不住从唇齿间逸出。
那声音太痛苦,让浮微忍不住颤了颤,他又想到温朝,那种惊慌更加强烈。
温凉的灵力从手腕进入经脉,汇入丹田,最后被孩子吸收。
昭戚熬了天参水喂逢霜喝下,不知是泪还是冷汗模糊了视线,他什么都看不清。
耳畔嗡嗡作响,他只本能地照着稳婆的话做。
身体忽然轻飘飘的,像飘在云端,逢霜闭了闭眼,被稳婆的话拉回地面。
稳婆说,是个千金。
孩子哭声响亮,逢霜强撑着支起身子,昭戚见状赶紧把孩子交给浮微,自己坐到床头,让他靠着。
“我没力气,怕把她摔了,兄长抱着吧。”
他看着他的孩子,不似刚出生的婴儿那般皱巴巴的,五官看不出像谁,但他无端笃定,这孩子将来一定很漂亮。
最好像他多一些。
孩子被逢霜摸了摸脸,哭声戛然而止。
逢霜咬破指腹,用最后一分灵力封住孩子的魔气,见婴儿额头上漆黑的印记散去,他才露出个苍白的笑来。
他的孩子,是个闺女。
闺女好啊。
可惜他看不到他闺女长大了。
他闺女还这么小。
“小字叫安安,逢安安。”
他想了那么多名字,小字大名都有,到头来只选了个普通寻常的名字。
安安,他希望他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逢霜神色柔和,笑着说:“大名就让她抓周的时候自己选。”
“逢霜……”
“叫顾白梨进来。”
稳婆领赏去了,逢霜环顾四周,嬴绮他们都来了,倒像是道别。
也确实是道别。
“顾白梨,我要你收她为徒,将她抚养长大,护她一世平安,”逢霜说的急了,断断续续的咳,脆弱又可怜,“你做不做得到?”
意识到什么,顾白梨双腿一弯跪下,神色哀戚:“师尊……”
“起来,我不要你跪我,我要你答应我,”逢霜提高音量,又咳了几声,随意抹去唇畔血色,注视着顾白梨。
他脸色飞速灰败下去,声音也低了,抓着顾白梨衣角道:“为师求你。”
“为师求你,求你保护她,求你带她走上正途,别像……别像他父亲那样。”
昭戚在叫来顾白梨时就给逢霜塞可以保命的丹药,浮微让嬴绮抱着孩子,自己继续给逢霜输送灵力。
可他们都没能阻止逢霜呼吸越来越弱。
顾白梨眼中含泪:“徒儿答应您。”
逢霜弯起嘴角,他望着帐顶,平静又沉默。
孩子忽地哭出声,哭声很大,哭的很惨。
逢霜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但他听到了他孩子在哭。
他强撑着睁开眼,他还舍不得他的孩子,还想再看一眼。
嬴绮见状抱着孩子凑上前,他勉力抬起胳膊,在空中无力垂下。
他终于油尽灯枯,再无半分呼吸。
如一只傲骨尽折的鹤,孤零零死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