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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 2)

等了十分钟,他还是那副倒霉样儿。

“你水龙头成精啊,再哭家都给淹了。”

裴溪洄偷偷扯袖子抹眼泪,抬起来的脸上泪水涟涟,眼睛肿得像俩桃儿:“真是的!你好吵!”

然后掏出手机给靳寒发消息:哥哥对不起。后面跟着【大哭】的表情。

靳寒秒回,回复的内容非常冷冰冰:又怎么了?但后面悄悄跟着一个【抱抱】的表情。

-没有,就是想你了。哥想我吗?

靳寒:会议还有十分钟结束。

-好的,我不吵你了。

靳寒:我的意思是十分钟后再想你。

又一大波眼泪乱七八糟地冲出眼眶,裴溪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化掉了。

本来是一场关于三年前车祸真伪的审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对自己的谴责,谴责完他才想起问:哥,我出车祸的时候戴的什么颜色的头盔,你还记得吗?

靳寒:没有戴,头盔甩出去了。

-好的我知道了,哥你开会吧。

他怕靳寒再想起自己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匆匆中止谈话。

老裴偷看得一肚子气:“对我就狗横狗横的,对他就跟个小绵羊一样!”

裴溪洄扭过头去不想理他,默默消化着悲伤的情绪。

老裴也将头扭向另一边兀自生闷气。

父子俩短暂地冷战了一刻钟,裴溪洄屈尊降贵地把脑袋撇过来:“你下周是不是要走啦?”

下个月是他妈妈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老裴都会回妈妈曾经驻守的雨林里呆一个月。

“嗯,三天后走。”老裴转过脸来问他,“今年,能和爸爸一起回吗?”

他很少在裴溪洄面前以“爸爸”自称,一是怕儿子排斥,再一个是硬汉本就没有这样的柔情,所以此刻这一声“爸爸”就带出些祈求和期盼的意思来。

裴溪洄怔怔地望着他,几滴还没干涸的泪珠挂在他卷翘的睫毛上,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轻轻掉落:“回不了,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布包,里面装着厚厚一沓这一年里写给妈妈的信,“帮我念给她听,要念得声情并茂一点。”

老裴冷笑:“每年都是一样的理由,每年都是这些信。”

儿子忙不忙他最清楚,想不想回他也清楚,但回不去的理由,父子俩从不曾当着彼此的面点破。

他只是问:“小洄,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裴溪洄视线躲闪了一下:“怎么不开心,我每天不知道多乐呵。”

老裴就当他放了个屁:“你是我的孩子,你开不开心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种日子真是你想过的吗?你如果不想,就和爸爸说一声,爸爸只是老了,不是不中用了。”

裴溪洄失笑:“干嘛啊,整得跟要开战似的。”

“真开战又怎么样?”老裴说着这样中二的话,同时绷紧了他放在桌子上的皮肤黝黑的壮实手臂,手臂上一根根血管如同鼓起的金属丝,“结果怎么样还一定呢。”

“但我不可能站在你这边啊。”裴溪洄平静地告诉他事实,然后起身走到摇椅边,爬上去,面朝下把自己趴成一张饼。

这是今日份沟通到此结束的意思。

老裴识相地起来,走去书房。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院子,两扇单向玻璃装在距离摇椅仅有一步之隔的地方,他在那里坐下来,看着窗外和妻子酷似的儿子的脸。

裴溪洄不知道的是,在他每次和老裴因为各种原因不欢而散后,他趴在这张躺椅上玩手机时,老裴都会在玻璃后面安静地看着他。

看他在各种社交软件上搜索有关妈妈工作的那片雨林的信息,即便一张并不怎么漂亮的风景照都会视若珍宝地保存下来。

看他相关攻略做了几十个,必打卡地点一个个标注出来。

再看他原本兴奋的表情变成无奈、苦涩、纠结、不舍、麻木,最后红着眼睛将收藏全部清空。

海上起风了,没有下雨,但阴云低沉。

席卷着淡腥潮气的海风刮进种满紫阳花的小院,钻进老裴的发梢。

儿子走很久了,他还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

直至狂风将院子吞噬前,他拿出手机,给其中一个微信置顶发消息。

-他走了。

对方没回。

-你怎么知道他会问头盔的问题?

对方还是没回。

老裴渐渐烦躁:今年能不能让他和我一起回去?

这次对方回了三个字:不安全。

老裴一下子火了,一个电话打过去,劈头盖脸地质问:“靳寒,你别太过了!一个母亲从没见过自己长大成人的孩子,孩子连去自己妈妈工作的地方缅怀一下都不行,我儿子是你养大的我感谢你!但他不是卖给你的玩意儿随便你怎么操控!”

靳寒只问了他一句:“所以见这一面要以他的生命为代价吗?”

“……”老裴张张嘴,脸上出现几秒钟的空白,随后陡然泄了气。

靳寒不想和他多言,只冷声说:“我养的好好的孩子,你一来,就要掉他半条命。三年前的事你忘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还容许你留在岛上?裴听寺,你好自为之。”

从老裴那儿出来时,厚重的阴云已经快砸到头顶,天上却还是滴雨未落。

这样光阴天不下雨的感觉,像是整个枫岛都在发霉。

裴溪洄趁天黑前去了趟迷路海。

大海在退潮,滩涂上有很多人在捡螃蟹和贝类。

他凑热闹走到礁石群前,在一条狭窄的岩壁缝隙里找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玫红色小鼓包。

这叫火山口,也就是缩小版的火山藤壶。

丑是真的丑,鲜也是真的鲜。

小时候他哥第一次带他来赶海,就是挖这个回去给他煲汤,说喝了能治腿抽筋。

裴溪洄不认识这东西,拽着哥哥的衣角愁眉苦脸道:“哥,咱们家已经穷到吃石头了吗?”

“嗯,你吃吗?”

他想不明白怎么昨天还在吃大烧鸡今天就吃丑石头了,但听哥哥这么问了,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哥吃我就吃!”

“跟着我吃石头也愿意?”

“嗯呐。”小裴溪洄一拍胸脯,特仗义,“我得和哥同甘共苦啊!”

不谙世事的年纪总是会有许多豪言壮志,认为自己随便说的一句“金口玉言”就能在十八年后得偿所愿,甚至还要费心去纠结一下:长大后是当科学家还是航天员呢?

但裴溪洄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他的梦想很抽象,不想做人,只想做海。

做一片沉静的、无序的、不受任何外物束缚的海,哥哥则是飘荡在海上的一条小船。

他背着哥哥,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畅游,想流向哪里就流向哪里。

可等长大后他才知道这梦想有多可笑。

哥哥不是小船,海水也不可能自由。

它流不出滩涂,抵达不了陆地。

海湾就是它的监狱,从出生起到之后的千万年,它都被禁锢在这里。

但世上安得两全法,总要有舍才有得。

他既享受着海湾的庇护,又凭什么再去肖想天空和陆地的自由呢?

不是没试图改变过,但血淋淋的代价已经摆在眼前。

日头将落,裴溪洄提着满满一小桶战利品,脱掉鞋袜,赤着脚,行走在夕阳映照下的沙滩上,久违地想起他刚被靳寒捡到不久的光景。

有些事或许在那时就已经注定。

五岁时的裴溪洄还不叫裴溪洄,而是裴西回——将他丢进大海的亲戚给起的名字。

因为传闻被扔到陌生地方害死的小孩儿会在死后化成恶灵,夜夜哭泣着爬往自己的故乡。他的家在枫岛东边,亲戚就给起名叫西回,误导他的亡魂往西走,永远别回来。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只是某一天突然想起来问哥哥:我为啥叫这个名字呢?

靳寒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只说不知道。

“那它有什么寓意吗?”

他今天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夏海生,他说他的名字的寓意是,他是在海上出生的宝贝。

裴溪洄很羡慕,觉得连名字都有寓意的孩子一定是被父母盼望着出生的,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

“西回是什么意思呢?”他满含期待地望着哥哥。

靳寒瞎编:“枫岛就在西边,你爸妈可能是想你长大后从枫岛回去。”

裴溪洄一听就扁起嘴:“那我不要叫裴西回了!我不要从枫岛回去!我不要离开你!”

“不回就不回,没人让你回。”

“这个名字不吉利,哥给我起一个新的!”

“我给你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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