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事,毛万仞又请教她如何尽快招收兵员,缺员如此严重,万一有战事,就会惹出大祸,毛万仞已经和唐家决裂,退路已无,此时难免焦灼。
但在兵部三万名册已报的情况下,招收兵员,一旦被发现,是要被定为谋反大罪的,毛万仞只觉得骑虎难下,文臻却不过一笑,让他准备好相关文书,过些日子等着接收兵员就成了。
她已经派人前往留山,留山千秋盟的人将会分批来湖州,充填州军大营,原熊军将官将会慢慢取代州军大营将官,直到三万州军,最后全部握在她手中。
这才是她来到湖州做这个刺史的目的。
身在皇朝,不可无兵。
如果这王朝待她恩厚,她的兵就是这王朝的兵,百姓的兵,会为了这天下安宁而流血向前。
如果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文臻缓缓地笑了笑。
……
次日,张钺带着潘航去城东漕帮总坛求见,再次碰了个软钉子,未能进门,回来禀告文臻后,文臻笑了笑也便罢了。
再次日,文臻应林姓富商之邀,去藏珠湖泛舟游乐。
这是湖州士绅阶层首次宴请刺史大人,除了李连成告病未来之外,其余有名有姓的湖州富商都来了。另外也邀请了湖州长史,治中,以及刺史府的一众属官从事。
藏珠湖位于湖州城西侧,形状半圆形中间微微凸起,宛如老蚌藏珠。而那微微凸起,是一座湖心小岛,岛上并无人家居住,早几年便被财大气粗的林姓富商买了下来,专门建造了一众亭台楼阁,一半供家人消暑避夏,一半则如现代的高级会所一般,不对大众开放,只招待达官贵人和有生意往来的巨商大贾,里头酒菜美人歌舞伶人无所不包,俱都是品质最好最为讲究的那一类。
湖心岛要上岛,自然只能坐船,林家专门配备了十几艘莲舟,舟上垂水晶帘,饰五色花,连摇船的桨都精雕莲花,摇船的船娘更是一色美女,香风隐隐,柳腰纤纤。
唯独载着刺史大人的船上,清一色的年轻男子,个个修长矫健,卷着裤脚,露出玉白劲健的小腿,斗笠下雪肤红唇,乌发如墨。
文臻一看便心中想笑,自从上次燕绥来过一趟,怎么,现在给她找船夫都照着殿下的影子找了?
西皮大粉采桑一上船,眼神一扫,就敏感地皱了眉,立即伸手指挥:“你,你,去船头,你,去船尾,不要靠刺史大人太近,你想被当做刺客搜身吗!”
那几个船夫少年吓了一跳,急忙远去船头船尾。文臻忽听身边水响,却是张钺的船就在旁边,张钺一个人远远坐在船头,正皱眉伸手指挥,“这位姑娘,烦劳你去船那头,那位姑娘,请你去船尾,啊不,我不需要点心,酒水也不需要,扇子也不需要,这位姑娘,你没穿鞋,还是呆在原地的好,以免打滑摔倒,在下又不方便搀扶……多谢多谢。”
文臻:……噗。
张大人自从在毛都尉别庄里经历了一场杂耍女子送汤事件之后,越发畏女人如虎,文臻知道今天他也是湖州巨富们的攻略对象,可看他这武装到牙齿的模样,看来湖州富商们今天要失望了。
为了表示尊敬,所有的船都比她的慢上一步,等她上岸后,大家才上岸,这湖心岛不大,在岛上还象征性地铺了满地白沙,模仿那海滩,白沙看起来极其细腻莹洁,在日光下熠熠发光,文臻拈起一把看了看,才发现那是极细的玉珠掺着打磨圆润的细小水晶——如此豪奢,叹为观止。
白沙之上陈列了紫藤软榻,软榻边缘还垂着水晶铃,风过泠泠作响,别有情致。
文臻高坐正中,所有客人围坐一圈,正对着湖面,众人正懵然间,忽然铮然一声,对面湖中缓缓升起一圈白玉台,台面都雕琢成浮云形状,远远望去便如湖面生云,渺然而有仙气,而湖上四面莲舟动,无数莲舟逶迤向云台而来,每艘舟上都有数名美人,或着丝绡,衣袂飘举,手持琵琶,做飞天之状;或着彩衣,五色彩绢凌空飞舞,炫目华美;或干脆奇装异服,裸露雪白的手臂小腿和大半个胸脯腰肢,却都缀着无数金珠琉璃,起舞之时琳琅作响,而舞姿也大异中原,腰肢柔软如蛇,扭动时乳波臀浪,引得一地眼珠子灼灼乱滚。
这些舞女在船上歌舞罢,便上了云台继续,那云台竟然还是可以移动的,绕着整个小岛缓缓逶迤,当真便如浮云迤逦,好一曲云上九天仙魔同舞,共此人间艳福。
众人目眩神迷,豪奢手笔也罢了,关键是奇思妙想,场景美妙之极,在场的几乎都是男客,文臻分明听见好些人呼吸不能自控地变得粗重。
又有侍女源源不断送上瓜果饮食,都是时鲜珍异,拿钱也买不到的那种。文臻瞟一眼身周的人,看见张钺半阖着眼如老僧入定,仿佛对外物毫无感知,却在她稍稍一动之后,便转头道:“大人可是渴了?喝些茶吧,这茶不错。我喝过了。但果子还是不要吃了。”
“为何?”
张钺道:“这果子性凉,并不合适你们女子。”
文臻未曾想到这书呆子竟然还有这么体贴的心思,转而想到他关照她喝茶,还特意提到他已经喝过,这家伙明明是吃过亏的,这是怕有毒,先提前帮她试毒?
文臻心中好笑,有她在,还需要试什么毒,但也难免有些感动,点点头,茶水沾了沾唇,又看了一眼苏训,苏训站在她身后,倒是在认真看表演,眼神却没落在那些腰肢和大腿上,却在看那些女子的动作神情。
绣娘出身的采桑对那些天魔舞一般的表演不屑一顾,一直盯着地面,十分艳羡地悄悄和文臻道:“小姐,这些玉珠和水晶珠子,要是拿去穿了孔,添进绣品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文臻笑道:“那你就抓一把,想来主家也不会和你计较。”
采桑头一摆:“那可不行,我是刺史大人的丫鬟,我可不能丢了大人的人!”
文臻懒懒一笑:“这你就错了。”
“咦?”
“作为拥有你这么好丫鬟的刺史大人,努力的唯一目标就应该是让丫鬟可以随心所欲地仰仗自己,想嘚瑟就嘚瑟,想拿珠子就拿珠子,想骂人就骂人……别人别说笑话你,连心里想想都不许有。”
“小姐霸气,小姐万岁!”
对面,请客的林富商微微倾着身子,一张瘦长脸上笑容微微:“鄙处简陋,慢待大人了,不过瞧大人谈笑甚欢,心情尚好?”
文臻放下手中茶盏,笑道:“林先生这里如果算是简陋,那天下便没有豪奢之处了。”
林富商刚刚展开笑容,却听文臻又悠悠道:“只是这鼎铛玉石,峻宇雕墙,绮罗竞列,金翠满庭,细看来却白骨为底,血泪充盈,风过有号哭之声,我却是不敢享的。”
一霎静默。
林富商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干笑道:“大人玩笑了,玩笑了。”
文臻笑道:“对,玩笑。”
细看来,她眼底却没有笑意。
林富商不敢说话了。
采桑却忽然道:“林先生,要我说,你请我家小姐看这表演,其心很是不良。小姐是女子,你弄这些以色媚人的女子来,做这天魔诱惑之态,你内心对女人,对我家小姐,可有半分尊敬?”
又是一霎静默。
半晌林富商咽了一口唾液,吸口气,笑道:“是草民失礼了。草民只想着这湖上云台颇有几分趣致,想给大人瞧个新鲜而已……既如此,大人可喜欢看戏?草民这里供养着湖州最有名的戏班艺园春,颇有几出好戏值得一看。”
“那自然是要见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