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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盛宴_分节阅读_第549节(2 / 2)

  皇帝依旧没抬头,撑着额头,衰弱地抬了抬手。

  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个什么意思。

  隐约居然还唏嘘一声。

  倒把燕绝感动得叹息一声,看向那“不知好歹作乱”的两人眼神更加不善。

  林擎见这般惺惺作态,已经懒得揭穿了,干脆翘起二郎腿,手指一弹,弹出一枚铜板,当啷一声,落在皇帝榻下,声响清脆。

  燕绝一怔,转头看林擎懒懒仰身在椅上,抖着腿,浑身姿态散漫,嘴角笑意玩味,那神情俨然十分熟悉,仿佛自己经常得见,只是万万想不到套上此刻情境,一时懵住。

  皇帝手掌挡住的脸却掠过一丝怒色——这是打赏戏子的动作!

  林擎在羞辱他!

  他竟敢!

  燕绝也回过味来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怒不可遏,只觉得便如自己也被羞辱了一般,大步上前,巴掌便要冲林擎挥过去,“你竟敢——”燕绥忽然睁开眼,“老五。”

  只这一声,燕绝便停住脚,猛地转头。

  他对着燕绥,一直心中忽上忽下,又兴奋想去撩拨,又不安害怕有诈,所以先冲着林擎去了,眼角却一直瞄着燕绥的动静,此刻听见他开口,立时停手,却听自己这个畏惧到骨髓里的兄长,依旧用那种自己最憎恨的语气,问他:“老五,见哥不跪,棍子没挨够么?”

  燕绝下意识孤拐一痛,听燕绥提起的是挑春节的事,以为他刚回来还不知道后头的事,心中一喜,随即看见他脚下那一大摊血,胆气顿壮,笑道:“对啊,还没给三哥见礼呢。”说着大步上前,装模作样要躬身,忽然装着刚看见他背后刀柄一般,大惊道:“哎呀,这是什么,三哥这是怎么了?背后怎么还有一柄刀?这谁伤了你?弟弟给你拔出来好不好?”说着伸手就要去拔燕绥的刀。

  林擎眉头一挑便要站起,燕绥背后的刀一旦拔出,在此情形下得不到及时救治护理,很可能就会丧命,燕绝此举实在狠毒,只是那毒药实在厉害,他刚站起,便双腿一软跌了下去。

  燕绝眼角也瞄着他,眼看他确实无力抗拒,燕绥这个平常根本不允许人靠近的人也一动不动,心中大定,一边凑近燕绥去拔刀,一边低声靠近燕绥耳侧,呼吸拂在他颈侧,“我的好哥哥,你这一刀位置很妙啊,你可知道,两年多以前,在翠湖,你那情妹妹,也中过一箭,正好和你这一刀位置相对,在前胸,你说,我要不要帮你把这刀往前捅一捅,干脆捅穿了,和你情妹妹一个伤口,岂不是双双对对,情深意更重?”

  “是啊,”燕绥忽然侧了侧身子,也悄声道,“五弟……这边。”

  燕绝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顺着燕绥目光看了过去,正看见榻另一侧的皇帝,从他的角度,原本皇帝是被燕绥挡着的,现在却被燕绥让开了,而皇帝的手还搭着额头,此刻那枯瘦的手指间正露出一双幽幽的眼眸,好像正盯着他。

  这青黑色手指间露出的幽黑色眼神怵得他浑身一冷,只觉得这瞬间好像发生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随即掌心一凉,下意识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掌心已经多了一把小小的匕首,真的非常小,而且大部分都包了木柄,所以塞进来的时候不会割破他的肌肤不会引起他的抗拒和注意,此刻那匕首正在他手指间露出一点非常晶亮的银光。

  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塞进来的,第二反应是这一点刃尖能干什么用,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后背被一推,身子往皇帝方向微微一倾。

  “咻。”

  利器穿破空气的锐响很短一声,电光一般从皇帝袖中飞出,下一瞬没入燕绝的腹中!

  燕绝的手已经抓住了燕绥后背的刀柄,正要使力拔出,却忽然觉得腹中一凉,浑身的力气便这样散了开去,他低头,看见腹中袖箭,只露出乌黑的一点箭头。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才缓缓抬头看皇帝。

  皇帝已经放下了手指,手按在榻上,仔细地看着他。

  然后目光微微一闪,望向燕绥,叹息一声,道:“老三,真可惜你不是我儿子。”

  燕绝脑中一片混乱,剧痛和崩溃的情绪让他连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惊天秘密都顾不得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皇帝,“为什么……为……什么……”

  身后有人嗤笑一声,是林擎。

  “为什么?”他笑道,“自然是因为你那个宽厚慈悯的老爹,上了你三哥的当,以为你和燕绥有矛盾是假,其实达成了暗中协议,是要刺杀他,所以先下手为强啊!”

  他摇头,叹息,“天家父子……天家无父子啊!”

  燕绝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燕绥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还是林擎好心地道:“这不怪你蠢。实在是你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你这个好爹呢,其实谁都不爱,谁都不信,谁都不在乎。刚刚对我和你三哥下了手,凭什么就不能多加你一个?”

  “这……这不……这不可能……”燕绝死死地盯着榻上始终端坐着,微微避开他目光的皇帝,眼底的哀痛和惊恳便如那黑色血色的潮水般,疯狂地涌了上来,却总冲不上亲情的堤岸。

  二十二年他活得莽撞倔强,如一头莽牛左冲右突,可是除了最后一次,父皇也从来都是包容他,让着他的。

  父皇夺他王爵,他并不怪。那段日子全民喊杀,满朝谏言,母妃长跪宫中,自己千里回京宫门立雪,父皇一开始拒绝见他,三日三夜,他心灰意冷,正要离开之时,却见那一直紧闭的宫门开启,父皇披着大氅,站在门内,看着双肩承厚雪的他,一声长叹,道:“孽障。”

  他的心,却在那一刻,定了。

  后来夺爵,出京,他走得干脆。走之前谁也没理会,只在宫门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他心里明白,在那般情境之下,父皇没有杀他终生软禁他,还保住了一个公爵爵位,是要冒着令重臣寒心的风险的。他能回报的,也便是再无怨言,从此在封地安生度日。

  得知父皇病重时,他从云阳封地连夜起身,不眠不休,只用两日夜便赶了回来,至今衣裳未换,连靴子上都满是尘土。

  他慢慢地低下头,看着靴上尘土早已被鲜血凝成黑红的土块,苦笑一声,又一声。

  脖领忽然一紧,燕绥一手将他拎了起来,燕绝绝望地抬头,就迎上了燕绥那一向空冷却又似纳了这沧海须弥的眼眸。

  此刻那眼眸里满是嘲弄和憎恶。

  燕绥看着他。

  被背叛的滋味,好受吗?

  被欺辱的滋味,难忍吗?

  被步步紧逼的滋味,新鲜吗?

  濒临绝境,无可得救的滋味,好好尝尝吧!

  一抬手,一柄匕首,扎入燕绝胸膛,正是他方才提过的,他所以为的文臻胸口中箭的位置。

  鲜血飚射,燕绝瞪大了眼睛,喉底发出格格的碎音。

  燕绥的声音,冷淡地响在他耳侧,这是他一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我代文臻,向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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