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伍五年的军龄，加上两年半的上班时间，人事科按韩国勇的意思，给算了最高档。</p>
外加上农资局追加的增补，他最后在财务科一共领到了四千三百元。</p>
在人事科小马和财务科几名同志的共同见证下，孙建伍在那张买断离岗的表格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p>
然后重重地按下了红红的手印。</p>
看着那名字上面的红手印，孙建伍突然想起了样板戏《白毛女》里的杨白劳。</p>
唯一和他不同的是，杨白劳是卖身。</p>
他孙建伍，是赎身。</p>
等各种手续都办利索以后，孙建伍和老王又回了一趟保卫科。</p>
科里的剩下的几位同事，看到了他俩的出现，态度上多少显得有些不冷不热。</p>
大家一直对孙建伍耿耿于怀的，就是宋金海的退休。</p>
因为同事们把宋科长退休的责任，都归咎在了孙建伍的身上。</p>
听着大伙儿冷言冷语地说着风凉话，老王当时就气的够呛。</p>
大吵大嚷地，拍着桌子骂他们没良心。</p>
孙建伍拉住了情绪激动的老王，自己走到办公室的中间。</p>
看着这些昔日里的老大哥们，他深深地给大伙儿鞠了一躬。</p>
直起身子，孙建伍满脸愧疚地说道：</p>
“老哥哥们，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对我的照顾。在咱们科室，你们把我当兄弟，可是我却总给老哥哥们添麻烦。你们埋怨的对，宋科长因为我，提前申请了退休。所以我心里一直很自责，甚至恨自己。老哥哥们，我今天和大家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走了，但是我孙建伍保证，今后大家有用得着我孙建伍的地方，我觉绝不推辞。因为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哥哥。”</p>
人心都是肉长的，屋里的人听着孙建伍说的话，各自的心里也是不好受。</p>
曾经在一个屋里工作，天天嘻嘻哈哈的。可是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大家又都舍不得。</p>
“伍子，你也别难受。我们几个也没有怪你的意思。现在这个厂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可能你和科长先走一步，也倒是好事。你年轻，干什么都不差，将来说不定能混的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儿好。伍子，日后你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就言语一声，我们肯定没二话。”</p>
都是一个科室的弟兄，谁也不想在临走之前，给彼此不好的回忆。</p>
于是在同志们的帮助下，孙建伍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整理干净。随后和老王心情沉重的离开了化肥厂。</p>
趁着等公交车的工夫，老王和孙建伍聊起了天。</p>
“伍子，没了化肥厂的工作，你家里人会不会怪你？”</p>
“怪我？王哥，我二爸和二娘都是挺通情达理的人。关于买断的事儿，我也会和他们二老解释清楚。”</p>
“哦，那你想好今后要干什么了吗？”</p>
听到老王问自己今后的打算，孙建伍也是很迷茫。</p>
和白亮还有师父都说了，趁着年轻想出去闯闯。可是具体要往哪个方向闯，怎么个闯法，连孙建伍自己都说不清楚。</p>
“唉！我还真没想好到底能干什么呢。这几天和师父也在聊这个事儿，他准备和我师娘在家属院那边开个小饭店。而我除了在会烧锅炉，其他的啥也不会干啊。所以说，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了王哥，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吗？”</p>
“我啊？老爷子托关系在矿上给我找个差事儿，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就说，不用我下井当煤黑子。你也知道，我这没老婆没孩子的，就一个老爹得我经管。离了远了，还真不行。现在干什么都不好干，能有个正经班上，我也踏实了。”</p>
两个人唠了大约有一颗烟的工夫，13路的公交车才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公交站。</p>
孙建伍和老王上车买了票，坐在了公交车的后排。</p>
刚坐下，老王就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头歪在一边打起了盹。</p>
没了老王陪着说话，孙建伍也靠在椅子，手杵在腮帮上看向了窗外。</p>
一边看着风景，孙建伍一边盘算着今后的打算。</p>
头几天听丁子和二虎说，现在县里不少的国营厂，不是倒闭就是半倒闭的状态。下岗的工人为了养家糊口，纷纷都聚集在劳动市场那里找活干。甚至还有不少人，都去了县郊的矿山和农村打零工。</p>
在这个大环境下，每个下岗的工人都不容易。</p>
原来看不上眼的力工、水泥工，现在也成了人人疯抢的香饽饽。</p>
摸着挎包的几千块钱，孙建伍也在合计，能不能利用这笔钱像老张头说的那样，也干点什么。</p>
可是想来想去，自己真是除了会烧锅炉，其他就什么也不会了。</p>
想想孙建伍就后悔了，真不如当初在拘留所答应了白亮的请求。给他当保镖，也好比自己因为不知道干什么而发愁。</p>
坐了一路公交，孙建伍和老王在家属院的门口分了手。</p>
因为孙建伍的家也是离县里太远，再一个老张头也不愿意看着自己宝贝徒弟在外面租房子。所以老家伙儿就让孙建伍，暂时先住到他们家去。</p>
进门的时候，孙建伍看见了老张头和宋金海在小院里下着象棋。</p>
看着老头因为一个棋子和宋金海吵的面红耳赤，孙建伍就憋不住想笑。</p>
对于自己师父的棋品，他这个当徒弟的，还是心里有数的。</p>
除了下棋时嘴里不停叨叨个没完，给对手一个心理折磨以外。什么缓棋、悔棋，就没有这老东西不干的。</p>
“老东西，我记得五步以前，我就用炮打光了你的马。我问你，现在你手里的马是哪来的？”</p>
”放屁，谁看见你打我马了？再说了刘邦和项羽争天下的时候，谁他妈就牵两匹马出去？就这点兵力还想一统天下，坐稳金銮宝殿，那纯扯王八蛋！”老张头说道。</p>
孙建伍算是听明白了，老张头这是下不过宋金海，又偷偷摸摸偷棋子了。</p>
宋金海也是没惯着老张头，一指老张头屁股后面：</p>
”老东西，你把屁股抬抬，我怎么看见你他妈凳子底下还有个炮呢？”</p>
听着他们俩对话见了火气，孙建伍走过去和起了稀泥。</p>
“师父，科长，你看你俩都多大岁数了，还因为两个棋子吵吵的像个小孩儿。赢一盘输一盘，都看开点。主要就是娱乐嘛！”</p>
正说话间，胖刘姐端着一盘洗好的苹果，从屋里走了出来。</p>
放下了手里的苹果，胖刘姐单手掐腰，就数落起了老张头和宋金海。</p>
“还亏小伍子说你俩，都多大个人了，为了那三车两炮的呛呛个没完？这一大晌午，满院子就听你俩大呼小叫的了。知道的，是你俩下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要招兵买马打长春呢！”</p>
老张头让胖刘姐骂得“嘿嘿”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嗔怪到：</p>
“娘们儿家家的，你懂个六。这下棋可不就是男人间的战争吗？想当年要不是我爹看的紧，靠着下棋，我都能赢它二亩地去。”</p>
胖刘姐翻了老头一个白眼，接着对孙建伍说道：</p>
“小伍子，你上午去厂里办手续，办的怎么样？还顺当吗？”</p>
摘下了挎包，孙建伍刚想拿起盘子里的苹果，就被老张头狠狠地打了一下手。</p>
“说你多少回了，吃东西先洗手。”</p>
“哪儿都有你！伍子，你别听你师父的，该吃吃你的。就他一天瞎干净，刚才自己上完了厕所，手都没洗就去抓茶叶沏茶水。”</p>
对面坐着的宋金海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听到胖刘姐说完，一口茶水就吐了出来。</p>
“老鸡巴登，我说你这茶水怎么一股怪味儿。你他妈告诉我说，你怕茶叶坏了，你往里面放紫菜了。你告诉我，谁家茶叶里面放紫菜！”</p>
“金海，不是我说你，什么时候你都不淡定。人家和伍子唠正事儿呢，你扯什么紫菜、海带的。伍子，你说说回厂里他韩国勇没难为你吧？”</p>
宋金海让老张头打了一个岔，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生着闷气。</p>
孙建伍啃了一口苹果，掏出了挎包里一沓子钱扔在了棋盘上。</p>
“七年半的工龄，加上补偿一共给了我四千三。”</p>
“四千三，也不错了。这韩国勇真是学仁义了。”</p>
看着棋盘上厚厚的钞票，刘姐还觉得挺不错。</p>
“仁义？这钱是我自己争取回来的！我要是不急眼，韩国勇还给不了我这么多呢！”孙建伍义愤填膺地说道。</p>
“嗯？怎么回事？”</p>
听孙建伍的话里有话，老张头和宋金海都是眉头一皱。</p>
扔下了手里的苹果核，孙建伍把今天在韩国勇办公室里揍了刘文光，逼着韩国勇给大伙儿分了黑钱的事儿，和老张头宋金海他俩学了一遍。</p>
“韩国勇这个狗东西，化肥厂早早晚晚得黄在他手上！”</p>
猛拍了一下棋盘，宋金海气的破口大骂。</p>
老张头这回倒是出奇的淡定，点上了烟卷没说话，就是吧嗒吧嗒抽着烟。</p>
良久，撵灭了烟头，老头问着孙建伍。</p> “伍子，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