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谈恋爱很苦，真的很苦，我就是个被PUA到没脑子的煞笔舔狗。但那时的我不懂啊，我觉得虽然苦，但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已经是天赐的恩惠了，我应该知足。”
“那年五一假期的时候，我们谈了两个月恋爱。他去参加校外的球赛，就是在这里，这座体育馆里。他告诉我一定要去看他打球，一定要去。我家里管得严，放假都不许我进城，但我还是溜出来了。”
“我给他买了水，买了一束花，这花好贵啊，花完了我大半个学期攒下来的钱。我想要在他取得胜利后送给他。他篮球打得很好，很帅，我现在还记得他三分球投篮的样子，真的很帅。最后不出意料，他们队伍获胜了，我想要冲上去给他送花，却被抢先了一步。”
“我们班的班花……向他表白了。班花是个很漂亮外向的女孩子，她和他站在一起，就像是……小说里一对璧人的感觉。而那时的我只是个灰溜溜的乡巴佬。我站在人群外面，看其他人替他们欢呼，然后他答应了班花的表白，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和她牵着手。我被隔离在人群之外。”
“当时的我是什么感觉呢？心碎也不过如此。可是我还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球场里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开，只剩下我们班上的同学，这时我终于忍不住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他和那些同学笑盈盈地看着我，问我说，你还看不懂吗？他和我在一起只是玩玩罢了，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他输了，不得已向我表白，没想到我竟然答应了，他就勉为其难陪着我玩玩。”
“原来我这段时间对他付出的真心，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笑话。”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三分线上，球队里的一个男生把镜子递到我面前，笑着对我说，就你这样的乡巴佬还想和我们班长在一起？做梦吧。”
“班长和班花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笑。笑着看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嗤笑’究竟是什么样的。所有人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后来，这个场景成了我的噩梦来源。”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之前他们不搭理我，不是因为他们内向，而是我被霸凌了，他们不喜欢我。他们嫌我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如果是现在，我当然不屑一顾。但当时我才高一，才十五岁，我觉得很痛苦，我痛恨自己是个乡下人，恨自己没见识，恨自己没钱穿时髦漂亮的衣服，我……年少时的我从来没想过是他们的错，我以为错的是我。”
“那之后，我的成绩急转直下，高二时患上重度躁郁症，不得已休了学。喏，现在我的手腕上，还留着当时自残的伤痕。”
“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从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至少，馅饼不可能砸到我头上。唔……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小七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中还带着笑。
而她要拍摄的这组写真，主题是——
【梦魇】
她要将噩梦中的场景拍摄出来。
叶明溪拍得很用心，她也受到情绪感染，沉浸在梦魇中。
拍得差不多，接下来就得上道具，在地面铺上防水布，接着往小七身上泼油漆。红色油漆，是叶明溪准备的道具，也是她调的色，这会儿她看着小七的漂亮裙子，却有点心疼：“这身衣服……没关系吗？”
小七上身是干净的长袖白衬衫，打领带。下身是黑粉色JK裙，崭新的裙子，裙褶锋利如刀。
“没事儿，叶老师你泼就是了！”小七摆摆手，眼睛中闪着光点，“我这是为艺术献身！”
“哗”一声。
漂亮的JK制服沾上鲜红的油漆，叶明溪调暗了相机亮度，镜头里的小七有了种残缺的美，美得人心疼。“咔擦、咔擦”，叶明溪又拍了一张、一张。
终于拍完了。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一块儿眉头看镜头，过一遍原片。
“啧啧啧……”小七看得咋舌，“叶老师，你也太厉害了！这组写真发出去绝对能爆火，热搜第一预定！”
一张张照片中，叶明溪将“梦魇”的绝望、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不需要修图，看着相机屏幕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核对完成，小七从台阶上蹦起身，对叶明溪180°鞠躬：“今天辛苦叶老师啦！”
她身上还沾满油漆印，却一点儿不狼狈，笑得灿烂，元气满满。
分别前，叶明溪叫住她：“小七，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唔？”小七歪歪脑袋，“叶老师请问。”
叶明溪抿了抿唇：“你那些同学……现在过得怎么样？”
“唔……叶老师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遭报应？”小七想了想，歪头笑，“要看怎么比较。和普通人比起来，他们应该还算过得不错吧。有人在读研，有人考上了公务员，有人结婚买房了，还有人继承家产回乡养猪去。”
“但是和现在的我比起来，怎么看他们都挺惨。”小七笑着说。
她是顶流网红，赚着花不完的钱，享受着无数人仰慕的目光。和她相比，那些霸凌她、看不起她的同学，反倒成了湮没在柴米油盐中的失败者。也不知道那些人每次打开手机看见小七的身影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等【梦魇】这组照片火遍全网，那些人心里又会作何感受？到时候，他们身边人人都唾骂校园霸凌的凶手，他们的对象、同事、领导，乃至父母，都可能随口叨念一句“那姑娘真可怜，霸凌她的那些混蛋简直不是人”，他们又会怎么想？
羞愧吗？恐惧吗？悔不当初吗？
小七笑着说：“发布这组照片后，我不会曝光那些人。我知道曝光意味着什么，他们可能会遭受网络暴力，被人肉，被炒鱿鱼、丢工作，我可担不起。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有被曝光的风险。他们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恐惧中，他们随时可能遭到反噬，失去拥有的一切。”
“如果我意外死了……那不好意思，我都死了还讲什么道德？我会提前安排好，一旦我意外离世，媒体就会立马曝光当年我遭遇的这些事儿，那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总之，他们将一辈子活在我的阴霾之下。”小七朝叶明溪挥挥手，“叶老师，再见啦！期待下次与你合作！”
小七走出体育馆，背影逐渐被门缝的光影吞没。
叶明溪还在原地捣鼓着相机，手指划过一张张照片，目光却在屏幕外游离。
叶明溪最开始拍人像，只会拿大光圈怼脸忽悠人。后来拍了顾屿澄，她领悟了氛围感。这一个月里，拍摄完一组又一组写真后，她又有了新的感悟。
原来人像摄影，拍的不仅仅是人，还可以是许许多多不一样的故事，故事背后藏着的，是一段段或悲或喜、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拍的是人生百态。
……
叶明溪走出昏暗的体育馆，光线从四面八方涌来，感觉就像浸泡在光里。
“呼……”叶明溪张开双臂拥抱阳光，脚步轻快。
没走几步，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一个下午时间，体育馆周围高楼的电子屏，全部被换成了鹿角的单人海报。《摘星101》进行到最关键的节点了，粉丝们恨不得让鹿角两个字在全世界闪闪发光。
叶明溪想着刚才小七的故事，不由得想，小七的成功，就是对霸凌的那群人最好的报复。
那么她和鹿角呢？她能有机会报复鹿角吗？
大概率……是没机会的。
一旦她选择曝光自己和鹿角的那些经历，首当其冲的只会是她，不会是鹿角。她会被他的粉丝吞没。至于网上的舆论，男女之间，女性向来弱势，更何况她还是被PUA的那一方。
叶明溪听过太多类似的话：“能被PUA的人，肯定是自己有问题。”
曝光鹿角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叶明溪暂时承受不起。所以她才觉得痛，为什么她付出了三年青春，坠落谷底，他却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地全身而退、熠熠生辉？
凭什么？
恍惚间，叶明溪听见一声呼喊。
“叶明溪。”很温柔的声音，短暂地将她拉回现实。
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顾屿澄半靠着车门，隔着一条马路，目光温柔落在她的身上。叶明溪与他对视，笑着朝他招招手，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红灯闪烁变成绿灯，叶明溪没有向前迈步。
顾屿澄已经迈步穿过马路，牵上她的手腕：“在发呆？”
“嗯。”叶明溪低头，看他牵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依旧白皙修长，指节漂亮得要命。目光再往下，她看见他的腿在前，她在后，跟着他迈过一条条斑马线横纹。
上次有人牵着自己过马路是什么时候？
叶明溪不记得了。
可能，压根就没有过这种瞬间吧。
傍晚时分，天还亮着，周围路灯却已经开启，市中心办公大楼的灯光逐渐变得耀眼。叶明溪迈过斑马线，却觉得四周光影都变得模糊朦胧，他们迈步的动作像是定格动画，比定格动画还要唯美。
顾屿澄替她拉开后车门：“今天司机开车，我们坐后排。”
叶明溪站在车外：“你先上车，我习惯坐右边靠窗。”
“行。”
她怎么说，顾屿澄就怎么做。
叶明溪坐上汽车后座，关上车门。隔音板早已升起，将轿车前后隔绝成两个世界，后排的那个小世界里，只剩下叶明溪与顾屿澄。后座很宽敞，顾屿澄却没有坐到另一边，他挨着叶明溪，快要贴近她的身侧。
他在看她。
叶明溪都不用转头，目光稍稍往旁边瞟，就能看见他的目光，他的神色。
顾屿澄是那种痞帅的长相，狼尾扎起，凌厉的下颌线条清晰可见，耳廓上黑色耳钉反着光，野性十足。可偏偏他看向她的目光那么柔软，桃花眸澄澈见底，能勾着人沉醉。
正是野性与温柔的反差感，才更让人沉溺。叶明溪觉得心慌。
她之前还在想，她和鹿角越来越远。不，她和顾屿澄才是隔着一道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之间才有着天壤之别。顾屿澄……本该是她一辈子也触不到的月光。
可月光却主动向她而来。
真的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小七说不会有。叶明溪也从来不相信。她觉得迷茫。
叶明溪移开目光，盯向窗外，只是不巧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边，又是鹿角的巨幅海报。哪儿都有他。
“你在看什么？”顾屿澄突然出声。
在她面前，顾屿澄的声音仿佛永远都那么乖顺，温柔，没有半点儿攻击性。
叶明溪指了指车窗外的巨幅海报，顾屿澄不解地蹙眉，缓缓念出那两个字：“……鹿角？”
叶明溪直接说：“他是我前男友。”
“我和你，我们在江边遇见的那一天，我刚刚和他分手。”
她藏在身侧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捏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