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天子降诏,已是人心惶惶,若今番再请陆廉出兵襄助,士人岂不离心!”
荀彧将手拢进袖中,注视着眼前这一片秋色。
这位因为征战而失了一目的曹操心腹虽然是个武人,却很好经学,荀彧来他府上几次,很喜欢他这整治得精雅清丽的庭院。有许多诗经上的奇花异草栽种在院中各处,流水潺潺时,又有暗香浮动。
但现下这座庭院里的奇花异草已经不见了踪影,夏侯惇命人将它们都拔了,种上了一些蔬菜,旁人看起来就感觉很接地气。
而荀彧看起来就不免觉得有些齿冷。
他清楚,他们都清楚,这座城池已经要走上绝路了,无论主公能不能赢刘备,他们的胜负手都已不在此处。
但夏侯惇还在认真准备,力求将鄄城打造成一座堡垒,以图来日。
那些经学的,风雅的,为人所称颂的东西都是表象,正如曹操也会触景生情,黯然落泪,写一首痛彻心扉的诗赋,写过之后,依旧不能改变他冷酷的决断。
荀彧看清楚的,难道旁人就看不清吗?
“元让以为阻了我,兖州世家其心便不散么?”温文尔雅的俊美文士冷笑一声,“也实在高看了我!”
夏侯惇语塞了一会儿,忽然声音变得愤愤然,“文若为主君股肱,你若去了,军中将士又当作何想?!”
“主公不会令他们知晓,”荀彧声音淡淡,“乌桓南下之事,恐怕军中亦是一无所知。”
若寻常时节,他二人立于廊下,讲起这样前途暗淡之事,周围该是静悄悄的。
但草丛里的秋虫嚷得大声极了,它们仿佛知道自己就快要开启新一轮回的生命,因此大声欢唱,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寒冬,以及提早歌颂总会到来的春天。
但那个春天不一定如所有人的意,荀彧想。
因为夏侯惇已经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但荀彧立刻明白他那目光中藏的东西了。
“你能救兖州生民吗?”荀彧问。
夏侯惇沉沉地望着他,“我不能。”
“那你能杀了我吗?”
这是夏侯惇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荀彧不是那等沽名钓誉,附庸风雅,却又百无一用的士族,在夏侯惇眼里,这位被主公认定为股肱的文士几乎是他心目中士人的完美典范,事上以忠,待下以诚,如冰之清,如玉之洁——不独他一个,自主公以下,人皆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