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买了间铺子,契书写的你的名字,不过对外面暂且说是我的,”杨龄看她一眼,“就在你家茶叶铺子斜对面。”
明雪霁大吃一惊。
杨龄看着她微红的眼:“你之前应该跟他提过以后想找个营生做吧,这样也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好好想想该做什么,怎么做,今后也能多条出路。”
明雪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子酸得厉害,心里也是。一间铺子很贵的,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又怎么能收。沉沉地吸着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不用的,我只要有个营生就好,真的不用买。”
“这点钱对他来说不值什么,”杨龄点点头,“若是你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好好经营,赚了钱再还他也是一样的。”
她也能赚钱吗?她这么笨的人,就算想起将来,也是想着给别人做活,挣点苦力钱。明雪霁喃喃的:“我,我不太懂做生意。”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懂的,我想王爷既然给你买了铺子,应该也会安排合适的人手,你先慢慢弄着。”他们已经走到了仪门外,马车在那里等着,杨龄带着她上了车,“今天先去看看,该添什么该减什么你先拿个主意,我也不曾弄过这个,只能说帮你一起参详参详。”
马车不紧不慢往外驶去,明雪霁靠着角落坐着,眼睛发着酸,一时想着元贞的病,一时想着那铺子不知什么样子,一时又想着要搬家,乱纷纷的没个开交,本来就一整夜都不曾合眼,此时车子晃晃悠悠,不觉打起了盹儿。
元贞过来时,正看见她蜷成一团靠在角落里,小小两只脚垂在脚凳上,晃呀晃的。
第47章
深藏的记忆突然被唤醒, 元贞定定地看着。
那时候是光着的,微微隆起的足弓,小小一瓣一瓣淡粉的指甲,垂在床沿上, 晃呀晃的。
心头有点燥, 像有什么细细的针,扎进头疼的间隙里, 于疼痛中催生出别样的欲望。想剥干净了, 想摸摸花瓣一样的指甲,那么白那么小, 一定也很软吧,咬上一口,会不会也很香甜。
“王爷,”杨龄低着声音,“好些了吗?”
“就那样,”元贞觉得嗓子有点哑,咳了一声,“死不了。”
“什么话, ”杨龄皱着眉头, “还是得继续找找有经验的大夫。”
找大夫有什么用呢?都是些没用的货色,除了开些没用的药,屁事不会。还不如她。
至少抱着她的时候,心里是安稳的。
车轮轧到了石子, 兀地一跳, 那双小小的脚跟着一抖, 元贞不假思索伸手,在明雪霁即将磕到车壁的刹那, 托住了她的头。
明雪霁猛然惊醒。眼睛望见了元贞,就像在梦中,分不清真假,迟疑着唤了声:“王爷。”
说出了口,看见他低垂的眉眼,他从车窗外面伸手垫在她脑后,很大的手,骨节分明,兵刃磨出薄薄薄薄一层茧子,蹭着后颈的皮肤,微微发疼的痒。车子又抖了一下,梦寐过后迟钝的思绪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真的,不是梦,他怕车子晃得磕到她的头,特意托着她。
鼻尖突然酸得厉害,眼睛也是,明雪霁喃喃的:“王爷。”
那只手慢慢缩回去了,元贞嗯了一声。明雪霁看见他泛着青白色的脸,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眼底下还有两块淤青,头疼折磨得他很难受吧,也许他昨天夜里,根本也没睡。心底的冲动突然压不住,明雪霁鼓足勇气问道:“王爷,您好点了吗?”
元贞想说死不了,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改了口,嗯了一声。
这已经足够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了:“您得多休息,睡好了觉才能有精神,还得好好吃饭,您穿的太单薄了,受了风的话对头疼也不大好。”
元贞觉得好笑,她以为他是小孩子吗?跟他说这些叮嘱小孩子的话。然后好笑里面,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真是个傻子,那么多大夫围着他转,况且他疼了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应付的经验,也只有傻子还觉得他什么都不懂,絮絮叨叨要他多休息,好好吃饭,不能受风。
真是傻啊,可为什么,心里头发着软,懒洋洋暖洋洋的,让他这么没有耐心的人,居然一字一句,听她说完了这些傻傻的话。
明雪霁说着说着,眼梢瞥见杨龄微妙的神色,连忙闭了嘴。
语声戛然而至,元贞怅然若失,隔着车窗望着她:“还有呢?”
还有什么。明雪霁低着头,心里有无数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铺子很贵的,我,我将来一定把钱还给您。”
嗤一下,她听见了元贞的笑声,他一双眼乜斜着瞧她,说不出的意态风流:“你,要还我钱?”
明雪霁一下子涨红了脸。
元贞还在笑,笑得很大声,引得路边的行人都往这边看,咔,杨龄关上了窗户,想来是不想让他太招人注意,然而笑意不可抑制,元贞猛地加上一鞭,催着马儿箭一般地窜了出去,道上行人纷纷躲避,元贞大笑着,一直往前狂奔而去。
多么有趣,她要还他钱。这辈子还没有谁这么一本正经地在他跟前说过这么好笑的事,她要还他钱。
他给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想过让人还,更何况是给她。还记得上次她说给大户人家做针线,又是要去酒楼干活什么的,多么可怜巴巴,一间铺子而已,她虽然傻气点,但也不至于连间铺子都弄不好,只不过顺手拉她一把罢了,谁要她还钱。
怎么能那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着这么好笑的话呢。笑意越来越深,从唇边到眼里再到心尖,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光,元贞勒住了马。
看见秋天高而蓝的天空,淡淡白色的云,树叶子幽绿幽绿的,不知谁家门前种着一大片杜若,穗子中间结了一颗颗幽蓝的小果子,末梢的花还开着,一朵一朵,柔软的白色。
元贞突然发现,那折磨了他许多天的麻痹和疼痛,消失了。
马车里,明雪霁坐立不安。
不知道元贞笑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不敢问,偏偏又放不下,囧得眼梢都红了,听见杨龄了然的语声:“你别想太多,王爷就是这么个性子。”
什么性子呢?她到现在,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不过也不需要摸透吧,她马上要搬走了,计延宗不让她再见他,她与他本来就是陌路人,这些天里做梦一般的事,不过都是他一时兴起,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今天来,本来也是想跟他道谢,道别。明雪霁喃喃的:“杨局正,我刚才忘了跟王爷说一件事。”
“什么事?”隔着窗户元贞在问,他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了,拿马鞭敲着窗户,“打开。”
窗户打开了,明雪霁看见他带笑的眼,那么亮,像前些日子他生气勃勃的模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雪霁转过脸:“计延宗要搬家,还说以后王爷若是再叫,就让我找借口推脱了。”
以为他会惊讶,他却嗤的一笑,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中:“我猜也是。”
所以,他都知道么。心里有淡淡的失落:“我,我来跟王爷道个别。”
元贞嗤的一笑:“道什么别,又不是他想如何,就要如何。”
像云层散开,乍然透进一丝光亮,想问,又不好问的,只是低着头,觉得心里深处,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悄悄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