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得快,不用夹,你顾着自己就行。”元贞挑了块肥少瘦多的腊肉放进她碗里,“这边天冷,新鲜的肉菜难得,差不多都是腊味,你要是吃不惯的话跟我说,我进山给你打野味。”
明雪霁忙道:“吃得惯,不用打。”
腊肉还没吃完,他又夹了风鸡过来,是鸡腿中间那段,丝丝分明的肌理,咸香脆韧,明雪霁刚咬了一口,他又开始往碗里夹,不多时碗就堆满了,高高垒起一座小山,明雪霁无奈着:“吃不了那么多。”
“多吃点,多长点肉,”元贞笑着,又夹了黄芽菜进来,“下回就不怕门板硌了。”
明雪霁心慌手抖,筷子啪一下掉在了脚边,想捡还没来得及,元贞已经弯腰捡起,大手不安分,摸进裙底,在脚上不轻不重一捏:“是不是故意的,想勾引我?”
脸上红透了,明雪霁矢口否认:“我没有。”
他大笑起来,大手揉捏着,握住了踝骨:“我不信。要不然怎么不偏不倚,刚好掉在脚边?”
他笑得那样欢畅,屋子里都荡着回声,让她在羞耻中不觉也生出欢喜。这样的他,真的很快活,她很想让他永远这么快活。在一刹拿定了主意,就这样吧,他想如何,她就顺着他。反正他也都是为了她好。
饭吃完时,元贞收拾了食盒:“晚上让青岚睡你屋里照应着,头一天,免得你不适应。”
明雪霁怔了下:“你呢?”
“我得出去一趟。”他在她脸上亲了下,“大概明后天才能回来。”
屋里一下子冷了,熏笼明明还烧得很暖,却好像一下子都没了火力,明雪霁涩着声音:“路上小心些。”
“好。”元珍答应着。
衣服穿好,又穿了锁子甲,系上佩剑,银白的衣甲在烛火底下泛着寒光,明雪霁突然害怕起来,他这个打扮,不像是寻常出门。想问清楚,但他没说的话,应该是不能问的吧,眼看他拿起头盔,忙道:“我来。”
踮着脚尖给他戴上,系好带子,忍住哽咽:“我送你。”
“不用,外头冷得很。”元贞笑着推她回去,反手关了门,“我走了。”
明雪霁追出去,他走得快,眨眼已经到了院门前,又回头向她挥手,他长腿一迈,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明雪霁怔怔地看着,外面有侍卫关了院门,咔哒一声上了锁,青岚正往跟前来,是要劝她回房吧,明雪霁没等她开口,自己先进了屋,对着烛火默默坐下。
北境的第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
元贞在夜色中纵马向西边兵营去。北境极冷,又是按着军营管理的住家,入夜后家家闭户,唯独兵寨依旧敞着门,像黑暗中蛰伏的巨兽。哨骑无声无息迎过来,低声禀报:“戎狄驻扎在山南四十里。”
元贞点点头:“出发!”
黑暗中将士们列队而出,清一色的骑兵,最适合深夜突袭。到北境的第一天,未曾入城未曾交接,戎狄知道他要来,但必定想不到他会选在今夜偷袭。元贞纵马冲在最前面,今夜,就用仇敌的鲜血,祭奠那些枉死的兄弟!
明雪霁直到第三天才听说元贞突袭得手,大破戎狄的消息,是寨子里过来帮忙干活的刘五娘说的,她丈夫是骑兵,军眷之间消息传得快,因此都知道元贞返回沙昌时冯大年当众翻脸,怪他擅自行动,败坏军纪。
“姓冯的真不是东西!”刘五娘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一边说道,“王爷先前在的时候多好,戎狄哪儿敢往咱们跟前凑?他一来,全给嚯嚯了!这还有脸怪王爷,要降他的职关他的禁闭,什么东西!”
明雪霁心里一紧,忙问道:“有没有关他?”
“没有!”刘五娘笑起来,“在咱们沙昌,咱们就服王爷,姓冯的说话跟放屁一样,谁也不听他的!”
明雪霁松一口气,见她把高粱秫秸扎的大扫帚放下,又去洗抹布,一转身时发髻上银光闪闪,扎了几枚很粗的钢针,一看就知道是纳鞋底用的,随口问道:“嫂子在做鞋吗?”
“可不是嘛,”刘五娘洗好抹布来擦地板,“姓冯的来了以后连着吃败仗,粮草储备都让戎狄狗抢去了好些,剩下那些姓冯的又先紧着只给他的人,咱们这些都是王爷的人,姓冯的什么东西都克扣,别说吃的不如别人,汉子们连冬天的衣服鞋袜都跟不上!都好些天了,寨子里的女人们到处想办法找布找料,连小娃娃们的棉衣都拆了,先尽着给他们打仗的人,我们也都日夜都在缝衣服做鞋,这狗东西,上回那一箭怎么没把他射死!”
竟然还有这回事,明雪霁怔了下,不由说道:“若是钱不够的话我还有些首饰,变卖了先凑点,布料什么的我箱子里也有,做衣服做鞋我也都会,你们人手不够的话我帮着你们做吧。”
“那怎么行?你金尊玉贵的,怎么能让你干活?”刘五娘连连推辞,“王爷知道了肯定要怪罪我。”
“王爷不会怪你的,这是好事,”明雪霁伸出手,给她看手上还没有全部消掉的茧子,“这些活我都会做的,缝补裁剪从前也都弄过,你把样式大小告诉我就行。”
“真的?”刘五娘半信半疑。
“真的。”明雪霁重重点头。元贞肯定不会怪她的,她终于能帮到他一点,终于不再是废物了。
二更时分,元贞率领队伍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寨,抬眼一望,到处是一模一样的房屋,明明没什么区别,他却在黑夜中准确地分辨出了她的所在,灯还亮着,她还没睡,心里一下子热切起来,她这会子,在做什么。
第105章
明雪霁在灯下忙着。
裁了鞋面鞋底, 打了浆糊,搓了纳鞋底的粗线,很久不曾这么忙碌了,一开始有点手生, 后面就越来越熟练, 千层鞋底纳起来费手,戴了顶针使了力气才能把针扎透, 又忽地想到, 成亲这么久,天天这事那事耽搁着, 她还从不曾给元贞做过衣服鞋袜,哪怕是条帕子也不曾做过。
一念及此,再也顾不得别的,她应该给他做点什么的,哪怕她手艺不精拿不出手,也是她一片心意。
忙忙地放下纳了一半的鞋底,起身去箱子里找出来一匹梨花白提花织锦的缎子,他穿的是银甲, 拿这个垫在里头肯定好看, 裤子要用深色厚缎子,他骑马打仗都在野外,料子要耐穿耐磨才行,冬天里都是穿皮靴, 她虽不会做皮靴, 但家常在屋里穿的棉鞋, 她做得很好。
拿过剪子,又找出软尺, 虽然不曾给他量过体,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呢,不用量,她也知道该怎么裁剪。划了线,咔嚓咔嚓,剪刀剪下去,烛光托出长长的影子,他现在在哪里,又去打仗了吗?
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在夜色中走进军营,元贞驻马在门前看着,没有人喧闹庆贺,甚至也没什么人笑,但能看出来先前那股子弥漫在军中郁气消失了,这个胜仗打得痛快!连夜奔袭近百里,赶在天亮前戎狄精神最松懈的时候予以重创,终于挽回了低迷多日的士气!
元贞等最后一队人马进门,转身离开。眼下虽然胜了,但冯大年拖延着迟迟不肯分派部属,严格来说他现在手下没有一兵一卒,所有行动都没有将令,但这没什么,只要把冯大年放倒,他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在北境,一向都是他说了算。再有就是粮草装备严重短缺,冯大年那个废物打了三场,丢了两个仓库和几个镇甸,眼下难民都涌在沙昌附近,什么都短缺,冯大年又攥住紧要物资一毛不拔,得想个法子尽快补上窟窿才行。
抬眼时,看见自家院落里遥遥的灯火,心里热着,飞快地奔驰着,前面道上蹄声低沉,廖延迎面赶上:“主上,刚刚收到京中来信。”
元贞没停步:“道上的?”
“不是,生人送来,有宫中令牌。”廖延从怀里取出一颗蜡丸,双手奉上。
宫里来的,不可能祁钰,总不能是钟吟秋吧?自从她嫁了祁钰,再不曾给他递过书信。元贞接过捏开,手指长的小字条,果然是钟吟秋的字,先前他们一道念书习字,她那一笔端丽的小楷他最熟悉不过:元持有密旨。
密旨,元贞嗤笑一声,必定是对付他的了,奇怪的是钟吟秋怎么会专程提醒他?她不是早就跟祁钰一条心,专心致志做她的贤德皇后去了么。“想办法探探宫里的情况,皇后的。”
“皇后的信?”廖延急急问道,“殿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