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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占龙憋宝:七杆八金刚(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9节(1 / 2)

  海大刀腕子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牛耳尖刀,他不容飞来凤起身,左手抓住发髻,右手将刀往心口窝子掇下去,这一刀又稳又狠,避开肋条骨插心而过,扎了个透膛。飞来凤当场毙命,彻地幡落地化为乌有。老索伦扯开飞来凤背上的包袱,翻出一个乌木牌位,扔在地上拿斧子劈了。窦占龙拦得住一个拦不住四个,眼瞅着人也杀了,牌位也砸了,急得他一抖落手,心说∶"飞来凤助众人报仇,却惨遭横死,这个祸可闯大了!"

  海大刀擦去了刀头上的鲜血,让老索伦和小钉子将尸首抬去烧了,见窦占龙脸上不好看,劝道∶"兄弟,飞来凤身上有邪法,哥儿几个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迷了心窍,将七杆八金刚拱手送人。可不是为贪图你的东西,既然定下来宝棒槌给你,绝没有变卦那一说。"

  朱二面子也跟着敲打边鼓∶"舍哥儿,你可不能怪他们,更不能怪我,我得替你姐看顾着你啊,正所谓'发财遇好友,倒霉遇勾头',你仔细想想,谁轻谁重,谁远谁近?千万别胳膊肘往外拐犯了糊涂!"

  窦占龙心说∶"我早知道飞来凤是胡家门的香头,这还用得着你们告诉我?换二一个人引得出白脸狼吗?挖得了那么大的陷坑吗?"老话说"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事已至此,窦占龙也无话可说了,因为海大刀等人救过他的命,又是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弟兄,只怪自己擅作主张,没跟兄弟们商量,便即应允了飞来凤。无奈之余,又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朱二面子,甭问也知道,肯定是他在背后撺掇的!

  此后一连几天,窦占龙右眼皮时不时地乱跳,愈发觉得心中有愧始终是神不守舍,一到夜里就恍恍惚惚,总能看见飞来凤的身影在眼前乱晃,满脸是泪,边哭边唱!

第八章 窦占龙赴宴

  吃羊吃到尾巴尖儿才是最肥的,书到此节,最热闹的地方也该来了!且说窦占龙等人躲在皮货栈中暂避风头,只派朱二面子去堡子里打探消息。天一亮城里就传遍了,即便口北不是关东山,试问谁不知白脸狼是杀人无数的刀匪?落得此等下场,正是他的报应!以往没人敢说,如今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门口了,山庄也烧了,树倒猢狲散,谁还怕他?

  衙门口以前收了白脸狼的银子,只顾着闷声发财,反正他也没在此地杀人越货,眼见这个人死了,只当断了一条财路,宣称是刀匪分赃不均引发内讧,胡乱抓几个顶命鬼砍了销案。接下来的几天,海大刀等人留在皮货栈陪着窦占龙,没事儿就劝他,说什么江湖险恶,吃饭防噎,行路防跌,飞来凤一身邪气绝非善类,一刀宰了才是永绝后患,用不着往心里去。

  朱二面子遭了窦占龙的冷眼,惹不起躲得起,仍是早出晚归,可着口北转悠,茶楼酒肆,窑子宝局,哪儿人多往哪儿扎,想听听人们怎么议论此事马上该过年了,各家各户门口贴满了对联、横头、大纸、常千。所谓大纸,通常是七寸见方的五色彩纸,一幅四块,写上"天官赐福、春满人间、抬头见喜、四季平安",贴在门头上,两个下角粘上三四寸长的红纸条,小风一吹,沙沙作响。常千比大纸略小,上有镂空刻花,年味十足。街巷间明灯放炮,敲锣打鼓,堡子外的老百姓赛马迎喜神,马鬃马尾都拴着红布条,远处燃起大堆旺火,过往之人争相给火堆上添柴。腊月将尽,军民人等忙着过年,民不举官不究,谁还在乎掉了脑袋的白脸狼?

  朱二面子回到皮货栈,不提自己如何花天酒地挥霍钱财,只将在堡子里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各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有窦占龙心神不宁。朱二面子兴冲冲地告诉众人∶"正月十五灯节,口北八大皇商在玉川楼摆酒设宴,要跟咱们商量商量,那两百多斤棒槌怎么卖。"海大刀也对窦占龙说∶"老兄弟,咱从九个顶子刨出来的两百多斤棒槌还得卖,深山老林里那么多穷哥们儿,全指望着这个吃饭呢。俺们几个又不是买卖人,不会跟做生意的打交道,你老四可不能当甩手掌柜的!"

  窦占龙这才明白,又是朱二面子出的馊主意,打着海大刀的旗号,跟八大皇商做起了买卖,恼怒之余不禁扪心自问∶"山匪虽然抢了不少财货,却仅是浮财而已,没什么宝条银票,贺寿的金碟子金碗,还都落在了朱二面子手上。我取宝发财易如反掌,可是各有各命,你给山匪和朱二面子搬来金山银山,使之一朝暴富,对他们来说反倒是祸非福。我不妨再帮他们一次全了救命之恩、结义之情。做完这桩买卖,我算是对得起他们了,到时候我远走高飞,今后让朱二面子跟着他们仁混就得了!"

  朱二面子只想卖完宝棒槌跟着分一杯羹,见窦占龙不吭声,便在旁劝道∶"八大皇商手握龙票,替朝廷做生意,个个财大气粗。在人家看来,咱那两百多斤棒槌的买卖,小是不小,可也大不到哪儿去,杀鸡用不着牛刀、不至于八个大东家全到场。

  之所以在玉川楼摆酒设宴,无非是想让咱带着七杆八金刚过去,给他们开开眼,沾一沾宝气,咱可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海大刀等人也连声称是∶"有宝棒槌做底,不敢说跟八大皇商平起平坐,他们也得高看咱一眼,咱这是墙头儿上拉屎——露大脸了!"窦占龙见朱二面子和三个山匪正在兴头上,不便再泼冷水,寻思着∶"八大皇商总不至于明抢,做生意的和气生财,给他们看一看倒也无妨。何况七杆八金刚在我手上,谁又抢得走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然搬来都统衙门的官军,又能奈我何?"

  玉川楼是口北数一数二的大饭庄子,坐落在堡子里最繁华的中街上,门楼高耸、堂宇宏丽,大门两侧挂着一副对联∶"闻三杯状元及第,饮两盏挂印封侯",一楼为散座,楼上设两排雅间,后头是个大花园,可赏亭台水榭,难得的雅致,这可不是给老百姓预备的,能进雅间的无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到了正月十五这天,仍是十分寒冷,天上阴云密布,北风卷起碎冰碴子,打在脸上跟针扎刀刺一般。

  日暮时分,窦占龙等人身穿大皮袄,头戴暖帽,耳扇放下来捂住耳朵,跨马骑驴来到堡子里。按旧例说来,这天算是一个小过年,天上云遮月暗,雪霰靠罪,各家商号门前高挂花灯,五色装染,灯火绰约。奶奶庙前香客云集,堵住了庙门口。街面上踩高跷的、扭秧歌的一队紧接着一队,大闺女小媳妇儿拎着从糕点店买来的元宵、南糖,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小孩举着冰糖葫芦来回跑,一派安逸祥和的景象。窦占龙等人穿街过巷来到玉川楼,今天他们是八大皇商的贵客,掌柜的带着堂信远接高迎,给这几位让到楼上最大的雅间落座,牲口牵到跨院饮喂。

  八大皇商已经等候多时了,八个大东家,个个面色红润,穿着滚金绣银的长袍马褂,纽裨上拴着手串、胡梳、金杠各有不同,腰间挂着荷包、吊坠、锦绣的香囊。其中有一位范四爷,正是去年收他们棒槌的皇商大东家,玉川楼也是人家捎带脚开的,不为挣钱,只为交朋聚友,办事方便。双方逐一引荐,分宾主落座。小伙计递上热毛巾,沏上茉莉花茶,摆上俗称"开口甜"的四干果四点心,四个干果碟有黑白瓜子仁、去皮的糖炒栗子、裂口的榛子、核桃仁又叫长寿果,四碟点心分别是高佛手、马蹄云、五蜜蜂糕、绿豆酥,额外还给每人上了一小碗元宵。不是财迷舍不得多给,粘食不能多吃,吃多了跟酒犯冲,应个节尝尝就得了。

  吃完了元宵,再换杯茶水漱漱口。随着东家一声吩咐,跑堂的铺罢了糖碗、压桌碟,吆喝着搬酒上菜∶酒是当地"明缸坊"上等的红煮酒,烧酒里泡上青梅、冰糖,入砂锅煎煮,酒液呈紫檀色,甘醇浓郁;菜也体面,蛤蟆鲍鱼、炖大乌参、通天鱼翅、一品官燕、桂花干贝、口蘑膏肝…皆为当地难得一见的珍馐,八大皇商再有钱,平常也不敢这么造,这都赶上招待王爷了!

  朱二面子厚着脸皮反客为主,眯缝着一只眼睛,又给这个斟酒,又给那个布菜,点头哈腰地说着奉承话,来来回回不够他忙活的。酒过三巡,范四爷神神秘秘地卖了一个关子∶"诸位诸位,你们听没听说,咱口北出了一件大事——白脸狼死了!"朱二面子装傻充愣∶"白脸狼?谁是白脸狼?"范四爷"哎"了一声∶"你们几位不是常年在关外刨棒槌吗?怎么会不知道把持着参帮的白脸狼?"

  朱二面子故作吃惊,瞪大了眼珠子∶"噢……·那位白家大爷啊,不能够吧,他……他怎么死了?"范四爷呵呵一乐∶"我还能骗诸位吗?脑袋让人剁下来了,挂到城门楼子上了,眼珠子凸凸着,舌头吐出半尺来长!"众人有的吃惊,有的诧异,也有的不屑。

  范四爷看了看几个山匪,话锋一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白脸狼到口北,可不是奔着我们来的,他是死是活,都不耽误咱们之间做买卖。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几位谁做得了主?"

  朱二面子嘴上没把门儿的,又抢着说∶"海大刀海爷是大把头,他以前做过骁骑校,在关东山一呼百应!"范四爷之外的七位皇商,纷纷冲海大刀抱拳拱手,连称∶"失敬失敬,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海爷相貌魁伟,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一看就是办大事的;白脸狼这一死不要紧,关外的参帮群龙无首,我们今后只能找海爷收棒槌了!"

  这就叫生意人,尽管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可为了赚钱,说几句拍马屁的客套话还不容易? 睡沫星子又不费本钱。海大刀一介武夫,身似山中猛虎,性如火上浇油,这么多年一直受着白脸狼的气,钻山入林、餐风饮露,耳朵里几时听过这么顺溜的话?让八个大东家这么一通捧、都快找不着北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范四爷站起身来,端着酒壶酒杯走过去,又亲自给海大刀斟了一杯酒,满脸堆着笑说∶"海爷,听说几位在关外刨了不少棒槌,其中还出了个老山宝,号称是七杆八金刚,虽然还没见着货,可我们老哥儿几个信得过海爷您,咱以往打过交道,又都是敞亮人,您这批货无论多少,我们全要了,您看成吗?"

  海大刀见范四爷一脸诚恳,心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第财大气粗,拿着龙票替皇上做买卖,能跟挖棒槌的坐一桌喝酒,还那么客气,我可不敢妄自尊大,虽说宝棒槌许给老四了,他不是也得卖吗?卖给谁能有八大皇商出的价钱高?"念及此处,他连忙起身,满应满许地答道∶"行啊,只要价钱合适,它就归您了!"范四爷喜出望外∶"海爷爽快!那咱一言为定了,您尽管开个价,咱不着急啊,想好了再张嘴,只管蹦着脚往高了要,绝不能够让您几位吃亏。来来来,咱们先干了这杯酒,等待会儿吃饱喝足了,咱再换个地方,我带你们几位寻点乐子去!"

  海大刀暗自得意,谈买卖也不过如此,手上的货硬,不愁卖不了大价钱。刚要举杯,窦占龙突然起身,拦住他说∶"大哥且慢,咱可有言在先,你把宝棒槌许给我了,带到玉川楼,只是让八位大东家看上一看,我可没说过要卖,你不能替我做主!"

  范四爷莫名其妙,攥着酒壶端着酒杯,满脸尴尬地愣在当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人家刚才问得清楚,海大刀是当家主事之人,怎么还有不认头的?这是要耗子动刀——窝里反了?其他几个皇商也大眼瞪小眼,闹不清盐打哪咸,醋打哪酸。海大刀也没想到窦占龙会当众让自己难堪,眼瞅着闹僵了,一张脸憋得如同紫茄子皮,半晌说不出话。朱二面子忙打圆场∶"舍哥儿舍哥儿,你喝大了,怎么见了真佛还不念真经?口北八大皇商富可敌国,咱的宝棒槌不卖给他们卖给谁去?谁出得了那么多银子?"

  窦占龙只觉一股子邪火直撞顶梁门,两个夜猫子眼一瞪∶"你是哪根葱?轮得到你拿主意吗?"朱二面子闹了个不吃烧鸡吃窝脖儿,却不敢顶撞窦占龙,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能在这一桌人里混,全指着窦占龙,真翻了脸没法收场,以后没了靠山,吃谁喝谁去?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怎么冲我来了?行了,全怨我了,舍哥儿你也别着急,我不掺和了还不行吗?"说完话,臊眉查眼地出了雅间。

  范四爷碰了个钉子,在座的皇商一齐把目光投向肖老板。他是八大皇商之首,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头儿不高,横下里挺宽,一张大圆脸,长得挺富态。口北的牲口驴马市都是肖家的买卖,皮张、棒槌、药材生意做得也大。

  肖老板不知道先前的事儿,适才也并未留意窦占龙,见此人岁数不大,但是话语轩昂,十分的硬气,一双夜猫子眼冒着精光,吃不准是什么来头,可既然刚才说了是海大刀当家主事,那也犯不着跟你多说,还得挑一挑事儿,卖主乱了方寸,这个买卖才好做,便转过头来问海大刀∶"我说海爷,你们几位当中,不该是您说了算吗?"海大刀看了看老索伦和小钉子,又看了一眼窦占龙,他让窦占龙撅了几句,上不去下不来的,也觉得颜面扫地,可是当着外人,怎么着也不能跟自己兄弟唱反调,他给肖老板赔了个不是∶"实不相瞒,没我这老兄弟,我们刨不出这个宝棒槌,之前我也是说过,宝棒槌给他了,只怪我刚才多喝了几杯,嘴上一秃噜,又许给你们了,一个闺女找了两个婆家,这……·这可咋整?"

  多大能耐多大派头,肖老板听懂了其中的缘由,一不急二不恼、三不慌四不忙,只是略一点头,笑着对窦占龙说∶"这位兄弟,你甭看外人叫我们八大皇商,名号连在一块,其实我们各忙各的生意,三两年也聚不齐一次,为什么今天全来了?一来是想开开眼,见识见识你的七杆八金刚,沾一沾宝气;二来你再好的货也得有买主儿不是?我们是为挣钱,你也是为挣钱,俗话说'人要长交,账要短算',你抬抬手,把宝棒槌让给我们,咱一份生意一份人情,来年接着做大买卖,别的地方不敢提,在口北这个地界,我们哥儿几个多多少少还能说了算!"肖老板张了嘴,说出来的话半软半硬,另外几位东家也跟着帮腔,死说活劝非要买下宝棒槌不可。

  窦占龙刚才一怒之下赶走了朱二面子,他自己也挺别扭,觉得不该发那么大的火,可一说到"七杆八金刚",就仿佛要摘他的心肝一样,是无论如何不肯卖。肖老板不明白窦占龙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儿,索性把话挑明了∶"你是信不过我们,觉得我们出不起价钱?还是说打算献给朝廷,求一个封赏?要不然咱先不谈买卖,你把宝棒槌拿出来,让我们几个见识见识行吗?"窦占龙只是摇头,你有千言万语,他有一定之规,按着裕裤不肯放手。

  有星皆拱北,无水不朝东,凡是到口北做生意的,谁不踪着八大皇商?尤其是肖老板,在口北德高望重,手里攥着龙票,替朝廷做生意,有几个人敢驳他的面子?以往的买卖,都是别人求着他们,而今反过来求别人,这就够可以了,见窦占龙一个外来的行商,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不由得暗暗恼怒,大圆脸越拉越长,明明像个西瓜,此时却跟竖起来的冬瓜相仿。可终究是生意人,心里头再怎么恼火,场面上的话也得交代几句。

  当下站起身来,冲窦占龙和三个山匪一拱手∶"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各位不肯卖,我也不便强求。我们先回去,稍后有商号中的大柜二柜过来,再谈谈其余的棒槌怎么收,当然了,卖与不卖也在你们。行了,你们吃着喝着,都记在我账上,恕不奉陪了!"说罢袖子一甩,带着另外七个财东,气哼哼地出了屋。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雅间里只剩窦占龙和三个山匪了。窦占龙没想到八大皇商重金利诱,海大刀他们仨没一个吐口说要卖掉宝感激,换了几个大碗,搬起坛子倒上酒,端着酒碗给海大刀赔罪。海大刀已经喝多了,满嘴酒气地说∶"宝棒槌是你的,你说不卖,那指定不能卖。咱一个头磕地上,同生共死,不能够为了银子,损了兄弟之间的义气!俺们仁为啥跟飞来凤过不去?不是舍不得宝棒槌,而是担心你着了他的道儿!俺们在山里那么多年,啥玩意儿没见过?一块砖头也能绊倒人,白脸狼尚且让飞来凤坑了,何况是你呢?迟早不得吃亏吗?"

  窦占龙心下感激,有大哥这番话,不枉兄弟们结拜一场。小钉子为人也爽快,说话办事喊里味嚓∶"什么八大皇商,大不了不跟他们做买卖了,没了白脸狼把持参帮,咱刨了棒槌还愁卖吗?"老索伦却说∶"老四,二哥问你一句,你为啥不肯卖宝棒槌?"窦占龙说∶"二哥是明白人,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听他们那个话说的,价钱由咱们定,要多少钱他们给多少钱,你让他们给咱一座金山,他们拿得出来吗?八大皇商财势再大,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买卖人我最清楚,做生意将本图利随行就市,绝不可能这么论价。咱跟他们狮子大开口说了价钱,他们掏不出钱怎么办?在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打算买,正所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十之八九是包藏祸心!"

  老索伦点了点头∶"八大皇商盘踞口北已久,在当地的势力不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可得多加小心!"海大刀心性耿直,想不到那么多,听他们二人说完,这才觉得不对劲儿∶"口北不能待了,咱连夜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钉子满不在乎∶"你们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八大皇商又不是山贼草寇,怎能明抢暗夺?一旦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买卖?"老索伦一摆手∶"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正说话间,忽听楼下传来几声劈着音儿的驴叫。窦占龙打开窗子,探头往楼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刻西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天上黑云遮月,长街灯影摇晃,两端冲出几千个要饭花子,手持火把围住了玉川楼,逛花灯的人早都跑没影了。海大刀见势头不对,招呼三个兄弟赶紧走,话没落地,已有许多恶丐蜂拥而入,楼梯被震得咚咚咚直响。

  小钉子抬脚把门踹开,只见过道上挤满了恶丐,一个个蓬头垢面、眦牙咧嘴,一个比一个丑,一个赛一个脏,手中拿着打狗棍、铁绳、铁索、钢刀,如同森罗殿前的阴兵鬼将。为首的是个大胖子,约莫五十来岁,脸上松皮垮肉,长了无数脓包,有的往外流黄脓、有的结了暗红色的血痂,两个移目溜丢糊的眼珠子眯缝着,四五层下巴叠在腔子上,脑后梳着一条金钱鼠尾的发辫,一手攥着四尺多长的杆棒,粗如鹅蛋,亮似乌金,另一只手上托着个破砂锅子,肩搭一件团龙褂子,身上的棉袄上打了两个补丁。

  天寒地冻也不嫌冷,露着半截小腿肚子,光着两只大脚,腿上、脚上长满了脓疮,比癞蛤蟆皮还恶心,晃着身子咣咣咣往前一走,踏得楼板突突乱颤,只听他哇呀呀一声怪叫∶"不识抬举的球货,透你娘的牙叉骨,方才交出七杆八金刚,尚可给你们留个囫囵尸首,如今也甭交了,等爷爷我抢了宝棒槌,再将尔等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一个家一个主儿,一座庙一尊神,为首的那个大胖子,正是口北丐帮锁家门的鞭杆子"老罗罗密"!窦占龙没见过也认得出来,之前让朱二面子打探过,提到祭风台二鬼庙的老罗罗密,整个口北,乃至宣化、大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人祖上本是一位王爷,长得又高又胖、膂力过人,却染了一身怪病,脚底流脓,身上长癞,他这毛病还传辈儿,子孙后代也是如此,请了京里多少名医,喝了多少汤药丸散,用了多少砭石针灸,始终治不好。民间谣传,说这是冲撞了癞蛤蟆精,染了无药可治的毒疮,俗称"花子疮"。据说得了花子疮的人只许受罪,不能享福,吃残羹冷炙,穿粗布裤褂,睡干草垫子,出门不能骑马乘车,稍微舒坦一点,癞疮便严重一分,直至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当年风言风语传遍京城,老皇上传下口谕,贬他当个世袭罔替的"穷王爷"。当时口北乞丐甚多,时常骚扰商户,结伴强讨,卧地诈伤,官府也管不了,长此以往,恐成大患,派他去口北,统领丐帮锁家门,管束地方上的流民乞丐。皇上金口玉言,王爷不愿意去也得去,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到口北,当上了锁家门的鞭杆子。毕竟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王爷,文韬武略有的是手段,他也是让癞疮拿的,憋着一肚子毒火,执掌锁家门以来,便立下一个规矩——凡在他管辖地盘上讨饭的乞丐,有一个算一个,一律先打上三十杀威棒,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叫娘,挺不过去的当场毙命,相当于剔除了老弱病残,仅留下悍恶之辈。

  锁家门占据了城外祭风台二鬼庙,穷王爷从花子堆里挑出一伙恶丐充当打手,跟着他吃香喝辣,其余的叫花子过得猪狗不如。祭风台四周有很多荒废的砖窑,地上铺一层烂草,几十个叫花子挤在一间破窑里,站不能直腰,躺不能伸腿,白天分头出去乞讨,按时回来点卯,哪个违反帮规,轻则罚跪、打板子、剁手指、割耳朵,重则抽筋扒皮、剜眼珠子,绝不姑息,一众乞丐为了活命,只得逆来顺受。在穷王爷的统领下,锁家门的势力越来越大,招亡纳叛来者不拒。

  传至这位老罗罗密,同样是一身癞疮,脾气比祖上还暴躁,而且阴狠歹毒、喜怒无常,横行口北不可一世,论耍赖谁也比不了他,门下弟子成千上万,比官府势力还大,俨然是个土皇帝。八大皇商的买卖做得再大,银子挣得再多,也惹不起老罗罗密,口北各个商号都有锁家门的"飞来股",什么叫飞来股?一不投银子,二不出人,年底下还得给他分红付息,少给一个大子儿,轻则搅黄了你的买卖。重则让你家破人亡,口北的八大皇商得拿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前几天,朱二面子到处吹嘘,说他们手上有关东山的天灵地宝七杆八金刚。锁家门的乞丐遍布口北,大街小巷无孔不入,成天竖起耳朵听着风吹草动,消息传到老罗罗密耳中,恨不能立时吞了宝棒槌,治他身上的癞疮,有心直接抢夺,又怕损了天灵地宝,因此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窦占龙他们怎么杀的白脸狼,怎么放火烧的山庄,瞒得过官府,可瞒不过锁家门的乞丐。

  老罗罗密吩咐八大皇商,在玉川楼摆酒设宴,让那伙人带着宝棒槌过来,借着谈价的机会抢下来,他率领手下恶丐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抢了宝棒槌,再把那几个关外来的球蛋赶尽杀绝,不料对方起了疑心,说什么也不肯拿出宝棒槌,酒宴之上气走了八大皇商。老罗罗密暴跳如雷,招呼群丐围住玉川楼,一马当先冲了上来!

  窦占龙等人见恶丐来势汹汹,又听为首的老罗罗密大声叫嚣,才明白锁家门的恶丐盯上了天灵地宝,怪自己一时疏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大皇商身后还有个老罗罗密。此时过道上、楼梯上挤满了乞丐,个个咬牙切齿、横眉立目,有如酆都城中的索命鬼卒,再想走可来不及了。

  只听老罗罗密一声令下∶"拿下四个球货,酒肉管够!"群丐为了抢头功,争先恐后往上冲,登时挤塌了半边木板墙。海大刀和老索伦出来赴宴,身边没带长兵刃,情急之下一人抓起一把椅子,抡开了往冲在前边的乞丐头上乱砸,二楼雅间里的椅子皆为实心硬木,上头还镶着铜边,挨着谁,谁就是头破血流,打得那些乞丐连滚带爬,哭爹叫娘。小钉子身法迅捷,手持两柄短刀,围着桌子东钻西绕,也一连捅伤了三四个对手。怎奈乞丐来得太多,在楼上摆开了"肉头阵",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又有手持掩身棒子的老罗罗密坐镇,哪个胆敢后退?

  窦占龙见势不妙,想扔出金碾子去打老罗罗密,但是酒楼上过于狭窄,人又太多,根本施展不开。四个人且战且退,撤到窗户底下,有心跃下去夺路而逃,可是玉川楼下也是密密麻麻的乞丐,早把道路插严了。窦占龙急中生智,招呼三个兄弟上屋顶,堡子里宅院紧凑,屋顶墙头连成了片,上了屋顶分头跑,总不至于让人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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