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冬天,我回到村里,到公妈厅点香。
门外有一个男人进来,他看起来二十六七岁,身体健长,脸膛粉白。
他在供桌上摆下饭食,和我笑了一下,“你自己来的。”
我说是,从桌边让开,拄着拐杖走到一边插香,觉得腿痛,今天真是莫名其妙,一进村就不舒服了。
男人扶正老破的红布的拜凳,他在供桌前点香,公妈厅的纸灰飞起来,浮动的灰片在他面前打旋,飘到地下。
我的目光在迷迷的神牌中逡巡,非常茫然。
在茫然中,我突然闻到一股阴森的香气,好像是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恐怖。
点燃金纸以后,我到大门外面等候,公妈厅外面有很多破屋。
坍塌的破屋里充满昏昏的野草,有老人在里面,破屋,野草丛,有七八个这样白面黑口的老人。
纸灰飞到,我听到公妈厅里的男人像在收回碗碟。
我心里好怕,他们是谁?
“你的吗?”公妈厅里的男人出来,他问我。
男人递给我手机和打火机,“像你留下的。”
我和他道谢,但没问他怎会有老人,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问,只是觉得恐慌。
“金烧了,走吗?”男人拉过大门。
“走了。”
我们一起从小路上走下去。
“你从外地回来吗?”男人的普通话有点口音,我说我在外面卖石头的,要过年了,回来老家休息。
我行动不便,他一直送我到家,我几次留他晚饭,他不吃,“今晚有事,以后吧。”
他对我笑了一下,就走,我看着他走上另一条小路,不知道去哪了。
天气太冷了。
第二天早上,应该是六点多钟……我听到有女人在哭。
我透过卧室床帐后的窗户看,昏蓝的薄雾中,昨天送我回来的男人就站在路上,女人的哭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另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抱他的腿,说老人死相变态,其他法师不肯相帮,没人收尸了。
有人去拉地上的男人,没有拉动。
我透过灰白的床帐看他,他好像发现我了,眼睛看着我的方向,轻微的笑了一下。
我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先生为你们忙了三四天,办法也给你们说好了,你们不遵命,你爸爸下床了才知道哭,晚了!”
老人的声音,“赶快回家把你爸爸抬到床上,我听我们阿弟说你们不管他,还在天井里站着!快起来!”
我听到好像有人在地上磕头,男的女的在地上哭,这个男人却始终没有讲话,我一直没听到他的说话声。
“你之前看不起人家年轻,处处你都拿大,三请不动四请不来,你最有本事啦!”“给他磕头不如给你爸磕头啊,让他走吧。”
场面已经难堪到极点,年轻人尖声长哭:“……爸……四伯,阿公爬起来了!”
他们在说什么?我的身体突然一阵颤抖,昨日点香时的死人景象又在心中闪烁。
“阿皮……”我想叫身边的伙计,却在下床的时候浑身抽搐,滚到地下,后脑像被什么东西凿进来。
“凤哥?”阿皮在房门外叫我,“怎么了?你摔倒吗?”
我在地上大声哀叫,阿皮阿坎撞开房门,两人扑到我的身边,腿上的疼痛让我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窒息,惶急的推开他们,又爬回地上喘息。
“外面怎么了……”我在地上说话,阿皮跪在我身后撑起我的头颅,“还不清楚。今天,很早就有人在外面鬼哭狼嚎的,说什么老人会动。”
他扶住我的头放到他的腿上,“好点吗?”
阿坎扶着我,一语不发,他在听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我会告诉他。”
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阿坎的表情变得好怪,“拦住他。让先生知道他们在外面替大少乱认爸爸,能有下场吗?”
……
“那个闹起尸的老人是你小叔公,你太公送出去当女婿的,以前太穷了。”阿坎告诉我,他说那家人不知道怎么了,老人过世十几天也不通知。
“起尸以后,他们家找人办事,没人肯来,拜托到你姑父那里才露出来,先生他们就知道了,让你去看一下,有事再说。”
“今早我从镇上回来,就在路上看到这家人跪着哭。”
“那个师公……应该是叫师公,今天不管你姑父的面子,当众要价三十万,他们家也不放人走,说去筹钱,听说这家人之前连三万都不愿出,这时候肯,我看没有好事。”
阿皮说这时候筹个鬼钱,三十万,去哪里拿?阿坎说他们家有子弟在外做生意,可能从这些人手里拿到。
阿坎要出去一趟,“有事叫人,伙计都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