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的看着他的脸，又看妈妈的脸，我和他们两个长得不很像，但确实是他们生的，阿公有一次和爸爸吵架，说他一辈子只能生我这半个儿子，扔了我也是半个儿子，命就是这样的。
我记得阿公每天都笑嘻嘻的，那时候我还很小，他会带着我上山下山，去田里看人种地，去看学生读书，问我以后能考多少分，但是他那次把爸爸打了一个巴掌，不笑了，“你像不像人，事到如今才说不喜欢你老婆也不想要小山，她怀孕是你故意勾引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爸爸反应激烈，说你凭什么管我，你尽管可以不认我是你儿子！
妈妈留下的照片不多，只有七八个，都和我在一起，有时候是在给我扎小辫，有时候是抱着我，我想她和我的阿姨可能还有一些照片，不过我已经不记得怎么去外婆家了。
还有……
相片太多了，不知道是谁来拍的，阿公死后，相片也就没再增加过了。
我在里面找到一张很怪的相片，这个相片可能比我阿公的爸爸还年纪大，上面是五个女人，穿着老衣服，靠坐在一起，拍照的人应该早就死了，这几个女人是谁？
我把它拿起来，背后是阿公的字迹，写的是“李家七房五女姑婆”，我心里有点奇怪，把它翻过来看，最后注意到上面的一个女人，她坐在最正中，瘦长脸，灰白的神气——她就是那天晚上我在慎之家门看到的那个女的。
我忽然觉得心里非常恐怖，手里的相片也随之滑落。
李家七房五女姑婆，意思是七房的五个女儿？她们去哪里了，没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七房还有后人，七房的房子好像也早在公妈厅附近那些破房子堆里塌了。
我看着地上的相片，一股难忍的熟悉的恐惧浮上心头。
我走出阿公的房间叫阿皮，阿皮从他房里出来，“凤哥？”
他来找我，我又看到一个女的在客厅的小门外偷偷看我，就是慎之门口那个瘦长的灰白脸的瘦高女人，还有照片上其他的女人，这时也在客厅的石条窗户外偷偷看我……她们要干什么呀？
我的脸色好像太难看了，阿皮用力拉住我，“凤哥？”
他叫我，我却说不出话，抬头看到门窗后面的女人突然都不见了，但是……有几个黑色的不太清楚的长手，在门槛和门框上轻轻抚摸，好像要伸进来。
我睁大眼睛，一个黑色的高大的人影慢慢从门那边伸头出来，来回的转头，像在偷偷看我。
他的腹部有几张松垮的女人的脸，还有那个瘦高女人的脸，我不合时宜的想起肉脸棺材的说法，觉得非常写实。
看见他，我又感到那夜心中走投无路的恐怖的痛楚，甚至一时都没有想起来那个墙里的大黑影。
我白着脸打量门口的黑东西，发现我是在怕他，他在影响我！
我不禁回忆起那些情绪失控时的恐慌和惶急，感到非常恐怖……我从小就没怕过妈妈的那个黑影，早年的记忆里我确实从没怕过那个墙里的黑影，只是觉得有什么秘密而已。
那天夜里，我心里所谓的害怕妈妈的那条黑影，当时那些混乱的情绪……这根本只是些突然出现的感受，我从来不这样。
我回村就莫名身体难过，我那天晚上会那么害怕，又看到那个女人，在山里也经常莫名恐慌，心绪动乱——是这种东西在影响我？他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了？！
每当我陷入软弱，每当我有病，就被他趁虚而入……直到现在为了尸基，他现形了？可是妈妈的福肢儿怎么会是这样……她偷用七房五女的脸？
我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不清醒，心里莫名恼怒，这下算是知道老和尚的邻居是怎么疯的了——
这个黑玩意一看就跟七房五女有关，和我妈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是七房的福肢儿跟着我干什么？那我之前被抠眼睛那个……
我心里嗡嗡乱响，好像充满电视雪花。
我从小觉得墙里的是人，是因为它有人形，门外的福肢儿不一样，手臂很乱很多……好像是被乱插上去的，像个捅满竹签的黑毛大肉棍子。
他要进到家里来了……
我看着他爬在地上，一点一点爬过门槛，像个肉虫，要爬进我家，那些黑色的手在地上轻轻的向前抚摸，好像在试探。
我的太嬷留下的一个陪嫁的小石头像突然从旁边一个高桌上砸下去，把地砖也碰裂了，那是本来要陪葬的，但是阿公说母啊让他们留在家里看个念想——正好落在那个福肢儿面前，他就在地上挺了两下，退到了门外，不过还是没走。
被声音吓出来的阿坎惊异的看着那个小石头像，他的视角里应该没有福肢儿，“那个小石头……怎么了？”
“凤哥？那里是怎么了啊……”阿皮哆嗦着挡在我面前，“它怎么掉地上……”
黑东西又爬进来了，他小心的绕过了太嬷留下的那个陪嫁石像，要进来，身体那颗人形的头颅上好像都是黑色的挤挤攘攘的小人脸。
我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吓呆了，站在原地发抖，直流眼泪。
老和尚小时候的那个邻居为什么叫了两天死了，可能是活活吓死的，真的太惨了。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泠泠浪浪的巨大响声，福肢儿在地上凄厉的挺了一下身体，手臂凄惨的乱抓，好像在叫一样，混乱的像蜘蛛一样七手八脚的逃爬出门外了。
我瘫倒在阿坎身上，哆哆嗦嗦的，没有人样。
“刚才……什么声音？”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没有什么声音，只有那个小石头砸地上的声响。
我又闻到妈妈厢房里的那股香火味。
外面那个应该是七房五女的福肢，之前的猜测有问题……要快点找人除了它们，不然，我会死的。
我拾起太嬷留下的石像，把它放到桌上，牢牢的握住它开裂的身躯，“我们明天……去见六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