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小说尽在必读小说网!必读小说网手机版

小说首页 > 灵异悬疑 > 她强 >第三章 穷养的金丝雀(2 / 2)
  • 手机阅读本书

第三章 穷养的金丝雀(2 / 2)

文影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每天早晚都要带它们下楼出恭,狗也有三急嘛!去他的“人类的朋友”,邻杉向来对猫狗无感,畜牲始终是畜牲,再怎么驯化也成不了精,修不得仙。还要衣食住行,事事周全地供着,她可不是吃饱没事干的贵妇,养鸟是她向孩子们妥协的底线。

邻杉拽着两只洋京巴把小区扫了个遍,这才上楼重拾未完结的家务。一成不变的打扫、整理,脑子里像塞进了柴草,乱乱的。她麻木又清醒地拖着,擦着,时间在地板、家具、玻璃的闪光中挥霍掉,而她却无瑕擦拭自己脑子里的灰尘。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等农夫拥有了房子,他不但没有富有,反而更贫困,因为房子拥有了他。”

邻杉悲哀地想到,她和秦良就是这套120平的四居室的奴隶,看似占有,实则完完全全被辖制。她每天要花掉一半的时间来维护房屋的整洁、舒适,却从未在那张大床上悠闲地躺卧,享受片刻的宁静。

结庐在人境,必有车马暄,除非你逃到九霄云外。此刻她的拖把触到了那个箱子,这才想起未拆封的快递,于是停下手中的活儿,找来刀片划开箱口,里面露出了全家福的摆台和巨幅海报。

邻杉索性坐到地上,慢慢欣赏着图画里的四个人,母慈子笑,一派岁月静好。她像一滩熔掉的蜡烛,铺张着牺牲的快乐。饶有兴致地抓过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并配文:举案齐眉有时,分庭抗礼有时。嗔有时,笑有时。这世间哪有无懈可击的圆满。婚姻走到最后,拼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忠贞,纪念一起走过的十年!

不折不扣的文艺腔,如果算上恋爱期,应该不止十年了吧!

“滴——”一个秒赞,乍看是秦兰,她此时正坐在SUV里往娘家赶。

麦收大忙之际,这个孝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她膝上坐着滚滚,黄生财在前排开着车。他不知何时戴起了眼镜,这位商号里长大的二少爷,厌倦了数钱的日子,蠲了父母分给自己的门面,在县城的机关里谋了个办事员。收入自然不及从前,但他乐得清闲。温良顺从的姑爷唯独在这件事上丝毫不让步,让大权在握的秦兰气得翻白眼。被惯着的主妇向来有恃无恐,遭遇这样的忤逆自然意难平,不禁怀疑起丈夫对她的爱是否坚不可摧,贪心的女人啊!

原野上收割过的麦田裸露着健康的筋骨,森森箭竖的麦茬,固执地坚守着对土地最后的眷恋。

气派宽硕的SUV在城乡公路上扬尘飞驰,路上鲜有行人,在翻岭下坡的弯道上,现出一个人影,黄生财觉得眼熟,放慢了车速。待到挨近才认出是二叔,他正一头热汗,背着一袋拾荒的废品踽踽走着,太阳无情地烤着这个脏污的老汉。

黄生财头向后偏,低声说:“是二叔嘞,捎他一程吧?”秦兰撇着嘴,这是她的二叔,她能说什么。

车门骤开,老汉惊得回头,咧开豁嘴笑道:“兰啊,你是要回村收麦吧,你爹——我大哥晌午刚拉回一车,正在场上碾着呢!”

秦兰嫌恶地扫他一眼,招手道:“叔,上车吧,怪热的——”

“欸——”老汉受宠带惊地爬进了侄女的香车宝驹,他紧贴着车门,尽量远着这对儿衣着光鲜的母子,但他身上的汗臭却是无法管束的,酸腐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着,秦兰皱着眉咳嗽了一声,小滚滚直接抬起胖手,捏住了鼻子。

前排的黄生财难堪的尴尬着,他不声不响地摇下了车窗。他是一个极力周全别人的人,涵养跟出身、学历无关。

秦兰对二叔的憎恶,起于一场车祸。那时她只有七八岁,二叔还未成家,除了种地,还贩点水果、蔬菜到镇上去卖,逢集更是肩挑手拿的,多进多出。也就是在一次赶集途中,他被一辆失控的拖拉机卷走,车轮直接轧过肚子,险些丧命。

惊闻噩耗的大哥,也就是秦父,跌跌撞撞地赶到,把倒在血泊中,不成人样的弟弟送进医院,抢回半条小命。日后的几年中,大哥丢下自己的家不管,背着干粮到处上访,打官司、说理,誓死要替弟弟讨回公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肇事者拿出了赔款,国家认定二级伤残,并出具了证明,享受一切特殊补贴。弟弟的余生有了活路。

等秦父回到家,一双儿女蹿高了一大截,他都快要认不出了,孩子们生疏地躲避着他。他哪里晓得,在他奔走的这几年,秦母拖着两个孩子,又放羊又喂猪,装了多少鳖,遭了多少罪,她时常彻夜难眠,在炕上辗转坐立,唉声叹气,骂她那个挨千刀的死鬼丈夫。母亲的熬煎也刺激着秦兰,她开始恨起那个被车轧的二叔,都是他连累的。大哥跟着家败地荒,好些年翻不过穷身。

这沉重的亲情包袱第二次砸下,是在给二叔说媒提亲的时候,女方知道男方遭过一次大罪,命数有限,所以借此敲了一笔天价的彩礼,大哥又一次倾家荡产成全了弟弟的姻缘。也结下了两家的仇怨。

秦兰自懂事起就不曾理睬过二叔和二婶,她所受的穷困和歧视都是拜他们所赐。二婶是个一脸芝麻,满嘴黄牙的丑妇,凶悍泼辣,把二叔治得服服帖帖。还时常背后生事,挑拨他兄弟二人的关系。秦兰和秦良从心里鄙夷这个长辈,她是不配得到大家尊重的。

车子缓缓开进了村子,远远近近的麦秸垛像平地冒出的菌类,亭亭如盖的伫着。路上到处是遗落的麦穗,跑着赤脚光膊的孩子,喧嚷着,打闹着,见有车来,让道路边,眯起眼睛追看。二叔早已在村口下了车,他的那些破烂有一个藏身之所,就在村头一间荒芜的农舍里,主人长眠入土,儿孙无人问津,他便堂而皇之的占为己有,成了收废品发家的据点。

快到家门口时,秦兰嗔怪道:“谁让你多管闲事?”

“我看他怪可怜的——”黄生财嗫嚅着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懂什么?”秦兰抢白到。

这时秦母听到喇叭声,已迎了出来,她头上扎一条脏污的毛巾,巾子上挂着几根柴草,一只肘夹着簸箕,一只手揉着眼睛,像是进了草末尘灰。

秦兰拎着啤酒,烧鸡、西瓜、变蛋,不堪重负地走向母亲。

“妈,爹还在地里?”

“回来了,已经,正搁那碾场哩!”

“跟你们说了多少回,少种点庄稼,麦子够吃就行了,死活不听,成天一身尘土,糟践得像个泥人,何苦嘞?”

“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嘛!”秦母无奈地辩白着。

胖外孙紧随其后滚进了院子,他浑圆的身体活像个西瓜。

“外婆奶奶,带我看小鸡——”小家伙央求着。

“爸爸带你去。”黄生财看母女俩聊得正热火,知趣地拽起儿子往后院走去,那里养着一窝黄澄澄的小鸡。

“秦良跟杉杉干架了,还动手打了她——”秦兰拉着母亲在院中坐下,头顶的苹果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雏果,风一吹,小脑袋晃荡着,似有跌落的危险。

秦母并未现出吃惊的神色,而是幽幽地说:“秦良这孩子脾气是暴躁了些,但他是知道分寸的,除非有人把他逼急了。”她说的这个“有人”正是邻杉,婆婆对儿媳一直隐隐有些不满。

秦兰不以为然,接着说下去,“这死小子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像个愣头青,动不动就翻脸,在家里对老婆这样,那在外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得罪人不说,于他自己的事业、身体都无益处。”

秦母这才愣了一下,接道:“你说得在理,是要好好劝劝他,不能由着自己的血气冲动做事。”

“还有呢,杉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闹着要离婚,都一个月了,泽夏偷着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此事,赶忙给杉杉打电话,开导劝慰她千万不要做傻事,弟妹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好容易被我劝下了,那以后呢?秦良再犯浑,我可不敢保证杉杉不跟他鱼死网破。”

“离婚,哼——半老的人了,离什么婚?当初他俩结婚是篱笆门对枣刺门,谁也没有高攀谁?现在秦良有房有车有事业,这会儿闹着离婚,除非她是个拎不清的瓷脑。”

母女俩辩论着,大门口晃进一个瘦长的身影,是秦父,他回来了,一双大脚板踩的地皮直响。

“爹,累了吧,我去切猪头肉,生财,把啤酒拿出来——”秦兰冲后院喊着。

滚滚先跑了出来,他张开双臂奔向秦父。

“外公爷爷,我要抓蟋蟀,快带滚滚去抓蟋蟀——”

老汉用自己螳螂似的瘦手臂抱起外孙,向门外颠去。

邻杉渐次习惯了秦良的离开,两只狗的到来。不用费尽心思,循着男人的喜好备饭,至于挑食到近乎变态的熊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敷衍。她感觉自己的时间盈余出了一半,终于可以坐到书房翻一会儿书,写一点杂感。

书架的最里边塞着她这些年写的随笔,竟有五大本。邻杉欣喜地取出,摩挲着陈旧的封皮,这里边有尘封的记忆,青春的热血、南下寻梦跌跌撞撞的经历。她在地平线的这一端看不清款款走来的自己,只有豆粒大的一个影子在蠕蠕动着。突然起了飓风,豆子被卷上高天,消失不见。她知道那是自己心里的惊涛拍岸。

她要把自己的前半生写下来,这大胆的想法几乎是决堤而出,没有任何铺垫和前兆。但却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地占据着她的心。她被一种迫切的需求催逼着拿起了笔,脑子里纷乱地转着一些字、词、句。她只消用手一抓,便能俘获到纸上。

她沉迷在一种火热的诱骗中,那些瑰丽、芬芳的文字发着媚笑,请她入瓮。她毫不迟疑地向前,张开手臂,猎到了四只尤物,“南湘一梦”落在了纸上。小说的头有了,骨架,血肉的填充非一日之功,要沉住气,理清故事的头绪。

目前来说她只是个文丐,没有任何写小说的经验,只不过肚里装了几百上千本别人的故事。她可以效颦,可以搔首弄姿,也可以独辟蹊径,自成一格。她要用自己真实的生活经历做地基,在上面建一座并不宏伟的大厦,抑或茅屋。路遥说过,“故事可以虚构,但生活不能。”邻杉的斗志再一次被坚固,也许她的故事感动不了别人,成不了经典,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想翻山越岭走回去,看一看曾经的自己,抱一抱那个脆弱、敏感、迷惘的姑娘。

手机铃响,邻杉跌下了黄粱。

“喂——亲爱的,伯爵和上尉怎么样?我想死它们了。”文影在巴黎的不知哪个酒店,懒懒的打着电话,语气中透着百无聊赖。

“它们俩活得好好的,妖精,你什么时候回来?”邻杉不客气地揶揄道。

“好姐姐,你别酸我,我可是公差加私游,工作生活两不误,至于巴黎大街上那些进化不彻底的洋桃花,我可没兴趣。”

“不打自招了吧,我又没问你有没有艳遇?”

“我的艳遇只留给黄皮肤的中国人。”文影在那头咯咯笑着。

“你那两位狗绅士把我折腾得够呛,你再不回来,我就把它们宰了,食肉寝皮,分你一杯羹。”

“别呀,它们招谁惹谁啦?最毒妇人心,我这辈子都不要结婚,变成鱼眼睛的妇人,这话是贾宝玉说的,你别赖我。”

邻杉又好气又好笑,回怼道:“好呀,竟敢含沙射影,曲里拐弯地骂我,我现在就把它们撵出去,不用我杀生,自会有人炖了做锅底。”

文影跺着脚央求道:“好姐姐,我错了,你是一颗无价宝珠,口红,口红啊,飞机落地就兑现。”

这边挂掉电话,拉回漂洋过海的思绪,正要列提纲,手机又响了,抓起来,没好气的问:“妖精,还有什么事?”

“什么妖精?”秦良的声音。

“哦,哈哈——我以为又是文影,你在那个生地方,一切都好吧?”

“嗯,都好,这几天坐火车把欧盟的几个国家转了个遍,刚才去爬了瑞士雪山。”男人的语气中透着激动。

“真好,可你没有棉衣?”邻杉傻气地问。

“我买了一件,拍了很多照片发在朋友圈,晚上孩子们回来了,给他们看看,等以后有机会,爸爸会带他们去瑞士,德国、丹麦……去到世界的另一端,看看那里的人们是如何生活、工作、享受大自然。”父亲的责任和自豪感让电话那头的男人心潮澎湃。

“好,你多保重,你走的这些天,孩子们都很乖,勿念!”她始终放不下对他眷眷的心。

吃过晚饭,姐弟俩捧着妈妈的手机,翻看爸爸朋友圈里的照片,“妈呀——”、“哇塞——”滚动在唇齿间。

泽夏跳起来说:“妈,我想去阿尔卑斯山,去海蒂的故乡,真羡慕爸爸!”

弟弟附和着,“我也要去,妈妈也去。”

带着无限憧憬进入梦乡的姐弟俩,温习着父亲的样子,他们对他也有一颗拳拳的心。

邻杉走出孩子们的房间,怀着同样的兴奋打开手机,朋友圈跳出了秦良最新的状态,文案是“一脚跨两国”,下面的配图是男人站成个“大”字,气宇轩昂地凌驾在欧洲的土地上,左边瑞士,右边列支敦士登。他像个周游列国的纵横家,尽情施展着自己的抱负。她为他骄傲,但却不想借他的光。

更深夜静,邻杉孤坐书房,独抱一灯,沙沙颤颤地写着。

陆邻杉曾问过父亲,为啥给她取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名字?老汉搓着一双大手,下巴磕在镢把儿上,若有所思。

这个饱经世事的越战老兵,在入越打仗之前,随着部队开拔到了广州,羊城的街巷遍植着杉树,这种笔直坚秀的佳木如矛如戟捣向穹苍,激荡着即将奔赴战场的二十岁的青年胸中喷薄欲出的热血。他甚至想到,宁可战死在越南,也不重回那个专治暴力的家。但最后他奇迹般的活着回来了,受了一点轻伤,荣立了三等功,无声无息地回乡务了农。娶妻生子,有了一双儿女,说不上幸与不幸,日子总是清苦的,夫妻间的争吵震荡着家徒四壁的房屋,摧毁着男人所剩无几的自尊,他无惧枪林弹雨的战场,却在生活的战场上一败涂地。

儿子出世,给了他一线希望,但想到自己的穷家薄业,他又黯然。之所以哥哥取名“邻桐”是因为老话说的,梧桐树能引来凤凰,父亲希望他将来好找媳妇。结果却是邻桐到了三十岁仍未成家。老话不是先知口中的预言,定能应验,所以你不能把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打一顿泄愤,只能认命。

至于女儿为啥叫“邻杉”,那是父亲对羊城杉树的怀恋,他希望女儿做一棵陆地上的杉树,秀拔,坚挺,不卑不亢。

邻杉懂了,不再讨厌自己的尊讳。父亲的文化程度跟拖拉机差不多,但他天生对文字有种无师自通的敏感。给一双儿女取的名字响亮不俗,是被村中小学校的校长点名表扬过的。看谁还敢瞪着狗眼说他没文化!

邻杉出生的村子,因为陆姓居多,故叫陆家庄。村里百余户人家,彼此相熟。小学校在坡底下,大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们上学散学。地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村里永远有吵不完的架。在土地上挣命,农民的怒气是纸包着的火,一点就着。

对街老太婆丢了一只鸡,大清早张牙舞爪,嚎骂两三个钟头,吐沫星子能把全村人淹死,此等壮举屡见不鲜。睡梦中的邻杉常以为又是乡里来的计划生育宣传车。

日子没有一天是平静的,炸山的炮声跟小学校的钟声交替响着。赤膊裸背的汉子在酷烈的阳光下挑衅着青铜般铮铮的躯体。手里抡起的大锤像刑天舞着的干戚,生生不息地旋起、落下。每一次火药的助攻,都会乱石穿空,所以每年都有不带安全帽,心存侥幸的村民被砸死。他们赖以开采的矿山是村中人的命脉,成群结队的拖拉机等在山下装矿石。开拖拉机的都是邻杉同学的爸爸们,晒得黢黑的爷们儿把矿石拉到镇上的石英砂厂,一车卖一百多块。中午在小饭馆,要一碗烩面,切半斤猪头肉,开两瓶啤酒,吃美喝美,下午接着拉。一天下来,净赚好几百块,在当时,有拖拉机的人家都是顶富裕的。邻杉的父亲不会开车,也买不起车,只能种地,从爷爷那辈下来,家底本来就薄,所以一穷二白。

大人们的战场是矿山还有永远耕不完的农田,而学校并不是孩子们的乐园。村中的小学校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校园中的泡桐树上悬着一口锈铁的大钟,钟口垂下一条小蛇粗的麻绳,只消手一拉便“噹—噹—噹——”,丧气的钝响着。课间放羊的孩子们听到钟声,颓唐地跑回教室,正襟危坐,心却神游天外。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细麻单挑精瘦的男老师,姓陈,高颧骨,黑豆眼,右颊上一颗醒目的大痣。仪表并不堂堂,讲课却不俗,他教语文,新颖得法,不拘泥守旧,授课之外还能与时俱进的教孩子们唱《水手》,《星星点灯》。邻杉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上学习的,她尤为喜欢写作文。陈老师对她青眼有加,时常把她的作文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读。邻杉后来大学报考中文系,与陈老师对她的启蒙有直接的关系。

童年的时光温暖而迟慢,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在村子里瞎逛。皂角树上挂着扁扁的绿果,像奶奶篦头用的篦子,老槐树擎着几片萎靡的病叶,苟延残喘着。乌鸦偏爱在大限将至的枯木上做窝,邻杉讨厌这种长着翅膀的巫婆,满身的晦气。所以她总是大着胆子爬到树上,掀翻她们的老巢,只当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因着年少身轻,一日上树千回,父亲很以她的胆大为荣,其实邻杉是因为无聊才上树的。她的世界就这么大,村子就是她的世界。真想到外面看看,外面就是村子以外。

终于有一天奶奶开了恩,带她到赵沟一家亲戚那里奔丧,这是邻杉第一次“出洋”,兴奋到难以名状,在亲戚家吃了一顿萝卜,白菜,猪肉,丸子酒席,奶奶就不见了,她对这些孙子孙女从不经心,丢了也在所不惜。

邻杉一个人在陌生的村子里东张西望,脚移身随,不觉走到了一个大土坡上,只见一群吹鼓手在那里搭了台子猛吹,台下一群毛孩子起义,喧声震天,唢呐之声的确鼓舞人心,她也加入了毛孩子的起义队伍,至于打倒谁,推翻谁,全然不知,心里熊熊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快乐!

眼看天色将晚,邻杉害怕起来,奶奶在哪里?她在哪里?茫然四顾,深一脚浅一脚往回疾走,哪条是回家的路?她像一只倒干的暖水瓶,空洞地喘着热气,想哭,眼泪往心里流,脸上没有。循着记忆中模糊的踪迹邻杉急赤白脸走上一条大路,终于在暮色中看到了熟悉的村庄,萤萤闪烁的灯光,喜极而泣。

多年之后回想,邻杉后怕不已。设若当时她遇到坏人,亦或被拐子拐走,像《红楼梦》里的英莲,经历跌宕多舛的人生……但愿没有,也确实幸免。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
查看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