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走，几个小姑娘就放松下来，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说起后天花朝节要在晚上逛庙会。
徐商羽道：“花朝节……是上个月中。”
段小公子的加冠礼也是三月中。
江限闻言道：“你还记得之前酒馆的那个道人说，他给那个小公子算过一卦。”
徐商羽沉吟片刻：“他说他看过那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不是胎死腹中也活不久，你问这个干什么？神棍的话你也信？”
“我倒是觉得他的话挺有意思的，段九方阴德亏损，命中无子，他长子本是个寿薄的，却活了十多年，福浅，但每次都能从火中死里逃生。”江限道。
这可不是什么福薄之像。
徐商羽惊道：“段九方还会改人命格？”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江限犹豫片刻，想找一个不那么残忍的说法——可惜没找到，“妖族丹元对于修士来说可以滋养灵脉，提升修为，化为己用；对于常人而言，妖丹在妖族体内留存时间过长，妖气太重，无法内化，刚入门的修士也不会用这种东西修炼，容易走火入魔，但如果是刚化形的小妖，其内丹只是集合天地灵气，尚未被妖气侵染，可作补品，延年益寿。”
徐商羽倒抽一口气，紧紧握住手中的重泉，出声道：“段九方那老东西用小妖的妖丹来替自己儿子补寿元？！”
幸而，那几个侍女正在专心讨论自己的事，没分多少注意力在他们这边。
徐商羽意识到还有人在，忙压低声音：“生人不能内化妖丹，他这是在炼妖，会出问题的！”
“已经出问题了，”江限道，这位段公子身患不愈之症还能一直吊着一口气，走水烧不死，落水淹不死，恐怕早就不是常人之躯了，“所以段九方换了一种方法，来为这个儿子续命。”
徐商羽追问：“什么办法？”
那几个侍女已经带着从小院中收拾出来的东西走远了，江限抽出他之前藏起的那张符纸，在徐商羽眼前晃了晃：“把罗盘借我一用。”
徐商羽双手并用很快从储物袋里翻出罗盘来，江限并齐食指和中指，在罗盘上画了一道符箓，银白色的符纹悬在半空中，罗盘指针颤了颤，最终指向东南方向。
“子午卯酉，指东南。”江限道，“这些只是猜测，还需要验证。”
二人悄悄脱离队伍，一路向东南走去，根据段府的布局来看，东南方向是阴气最盛的地方。
现在是午时正是一天中日光最盛的时辰，但越往东南走日头越小，渐渐变得阴冷起来，仲月【1】草木初发，这里却好似把春色都拒之门外了一样，只有贴地长的苔藓在灰白枯树间散发莹莹绿色。
再往深处走，枯藤遮掩间有一处小院露出来。
徐商羽疑惑出声：“奇怪，我之前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没有这个房子。”
在江限来的那一晚，他偷偷在段府里晃了一圈，第一个来的就是阴气最重的东南角，可那时这里只有横满枯树的空地，根本没有什么房子。
江限向那栋破旧小屋走去：“想来是在你来之前被拆了。”
徐商羽先一步摸到门上的铁环，正要推门进去，这木门估计是年久失修，在他面前轰然倒塌，激起的灰尘漫天飞舞。
这房子不小，四壁都被红线封死，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空空荡荡，阴气重又显得格外湿冷。
地板是上好的红木，可惜蒙了一层灰尘，又常年不见阳光，整个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朽木味。
徐商羽走到红线前，用手摸了摸：“红线缠魂，有人在这里枉死。”
“或许是另一桩怨事。”江限关上门，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去，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江限半蹲在地板上掏出南安词，把之前带出来的符纸放在一旁。
徐商羽也饶有兴致地蹲在他旁边：“你这是在画什么符？”
江限目不斜视，手下笔走龙蛇不停：“通灵符。”
通灵符，是将通灵符文画在沾有死者气息的物件上而后点燃，便可与死者问答。
白日不好招魂，江限不知道这个幻境能不能持续到晚上，就找到此处阴气最重的地方，效果或许没有夜晚好，也勉强能用。
江限道：“在我们来这里之前，那个小院还接待过另一批修士道人，看那几个姑娘的熟练程度在这之前应该还有其他道士来过。”
就像之前徐商羽推测的，如果是这些道士们知难而退，起码会把自己的行李带走，毕竟这是行走江湖吃饭的东西，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们不是来不及带走行李，而是根本没机会带走。”
江限看着徐商羽全神贯注的样子，甩甩符纸尚未干的墨迹，问道：“想试试通灵吗？”
徐商羽眸子一亮：“可以吗？”
江限微微一笑，颇有一股和善成熟长辈的意味：“当然可以。”
徐商羽又紧张又兴奋：“怎么办？你教教我。”
“闭上眼。”
徐商羽果真听话地闭上双目，江限起身在他身侧布了个法阵，在指尖上取一滴血，滴在符纸上，符纸青光一闪，悬在半空，清透的光芒映照在他如玉般的侧脸上：“天清地灵,众鬼听令,奉符敕旨,急急如律令。”【2】
“不要睁眼。”
徐商羽身子抖了抖，重新坐定，须臾，那通灵符在空中自燃，同时地上的法阵也散出莹莹青光。
徐商羽端坐在半空，紧蹙着眉头。江限围着闭目通灵的徐商羽转了转，似是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退两步抱臂斜倚在破旧的门板上。
本来还挺身直坐的人突然惊叫起来，直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不停匍匐着后退。
通灵时会不可避免地看到死者死时的情景，江限本来是想用这个来锻炼一下这孩子的胆子，没想到他反应竟然这么过激。
只是通灵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不然会伤及魂魄。
过了好一会，徐商羽才悠悠睁开双眼，依然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半天才苍白着脸开口道：“你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这一声本该充满怒气，方能达到发泄怨气的效果，只是他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怒不起来，尾音哀哀怨怨的，像是唱戏一样。
江限没忍住，轻笑出声：“你看到什么了？”
徐商羽跌坐在原地好一会才慢慢起身，还不忘拍沾了满身的灰尘，虚弱道：“血，血……血尸。”
本来还笑着的江限听到这两个字，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血尸是一种祭拜邪神的祭品，单听这名字就知道绝对不是像“牺牲”一样的正经祭品，其制作方法极其血腥繁复，江限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
徐商羽哆哆嗦嗦地来回比划：“好多人……也不多，五六个，没穿衣服……还有墙，上面有钩子，铁的，很尖，从眼睛穿进去，挂墙上……”
江限勉强把这些信息串起来，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徐商羽应该是看到了那个道士在死前被做成血尸的场景。
段九方四处搜罗修士做成血尸是要祭奠谁？
徐商羽摆摆手，起身就要推门出去：“下次，下次你自己看吧，我不看了。”
“哎！”江限伸手要去拉他，徐商羽现在连带着江限都害怕，甩手就要冲出去。
“嘭”，不堪重负的门板又砸到了地上，连着徐商羽一起压到了地上。
半刻钟后，徐商羽心情乱七八糟地坐在小破屋前的台阶上有气无力地捶着腿。
他心中不忿，看到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限：“你在想什么？”
“我要再去一次家祠。”江限拧起修长的眉，起身道，“有件事我要去确认一下。”
徐商羽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你先出去。”
“啊？”徐商羽还没反应过来江限已经抽出一把重泉剑，手腕一转，重泉的玄色剑刃如削泥一般没入他的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