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绝不能慌,柏延心想。
此时此刻,位于另一张球桌的陆意洲战况亦不容乐观。他们的对手驰骋赛场多年,两块硬骨头横亘嘴边,一个不留神,骨头没啃掉,反倒崩了满嘴牙。
陆意洲浑身的肌肉都在发力,开场连丢两局,连章翼都忍不住扼腕叹息的劣势,被他硬生生掰了回来。
他脑子里除了下一步的打法,还隐隐晃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陆意洲咬着牙,接住了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球。
莫名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内心便安稳许多。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柏延又何尝不是他的?
“千钧一发,当真是千钧一发!”转播室的解说员语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里希奥运能否成为柏延和陆意洲首战大捷的转折点,就在此刻了。”
镜头回转,柏延两分领先,第四局险胜松本野,两人三比三平。
第七局是决定性的一局。
比赛开始之前,柏延摘掉了所有配饰,包括陆意洲送他的那枚平安符。他把翡翠圆扣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放到了背包夹层,平安符质地冷润,尽管他现在浑身火热,但原先贴着平安符的那块肌肤却是冰凉的。
松本野的一次失手为他创造了绝佳的制胜机会,趁松本野尚未调整过来,柏延乘胜追击,在最后一局一路遥遥领先,先陆意洲一步结束了比赛。
柏延前脚刚停,陆意洲后脚便强势地拿下局分,朝章翼的方向举牌高喊。
“对于柏延、陆意洲而言,两天后的男单决赛才是他们此战的终点,但对于我们,对于坐在电视机前的国民来说,冠军无论花落谁家,一金一银两枚奖牌已经是国家队沉寂多年后交出的最好的答复。”
解说员眼神莹亮,一字一句道:“诚如章翼教练所言,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男单决赛只比女单决赛晚一天,柏延和陆意洲上场时,戴着蓝牙耳机亲自为张清驰实时解说的人换成了王飒。
实话实说,柏延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
他至今还记得初见时给陆意洲画下的大饼,省赛、全运会、奥运会……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实现,好像美梦成真,既让人感觉不切实际,又切切实实地圆满了所有不圆满。
最好的恋人,最默契的搭档,最适合彼此的对手,陆意洲头顶着三项隐形成就,柏延却觉得不够,想再给予他更多。
他当着陆意洲的面再次把平安符包裹好,陆意洲笑他龟毛,说不用这么小心,往夹层里一扔就行。
“你当它乒乓球呢?说扔就扔。”
柏延不听他的,道:“你准备好了就先上场。”
陆意洲龇着一口白牙:“传家宝传家宝,什么都是虚的,情谊才是真的。”
柏延整理的动作一顿,嘴里嘟喃着几个字,陆意洲问他刚说了什么,不料这时裁判哨响,柏延反手推了推他,拎着球拍站上球桌一角。
有些话,他想留到打完再说。
无数台摄影设备将镜头对准场上二人,而镜头背后是千千万万道视线。
陆意洲的风格和李煦类似,却也不尽相同,他的体系更成熟、更完善,乒乓球诡谲的运动轨迹配合灵活的步法,往往使陆意洲处于不败之地。
但柏延熟知,他后期的爆发力远不如前期充足。
对面陆意洲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每一次回挡又快又猛。中后台是陆意之最擅长的领域,眼见着他与球桌边缘的距离越拉越远,柏延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他们都曾毫无保留地把后背托付给彼此,柏延很高兴,陆意洲在这次交手上发挥出了百分之百的水准。
剧烈的运动仿佛点燃了他体内的血液,一局终了,柏延意犹未尽地撩起上衣下摆擦掉额头的汗水。
截止当前,他以一局之差领先陆意洲。
奥运观众席上,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柏庭的注意,他把手机调到振动模式,一边往席外走一边接通电话。
“喂?什么事。”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好在柏庭所站的位置能看到转播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淡淡道:“赌什么,说。”
“赌你弟和陆意洲谁拿冠军,”尹随山低声道,“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的求婚。”
柏庭笑了一声:“你还没赢就开始提条件了?”
“行,”他顿了顿,说道,“你赌谁?”
此时,柏延恰好错失一球,得分略逊陆意洲。
尹随山:“我赌你弟输。”
柏庭:“小心你的求婚戒指这辈子都送不出去。”
短短一句话,却拥有直击人心的杀伤力。
尹随山攥紧两枚专门定做的戒指,亲眼目睹柏延逐渐追回丢失的比分,反败为胜。柏延夺冠的那一瞬,他的名字响彻整个场地,连解说员都忍不住静默几秒。
观众席几乎在同一时间沸腾,柏延耳畔传来一声绵长的嗡鸣,这阵耳鸣消散后,他听到了众人正高喊他的名字。
陆意洲——他的对手走过来与他相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陆意洲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执拗地问他赛前到底想说什么。
掌心底下的皮肤是滚烫的,柏延轻抚陆意洲的脖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调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的后劲儿一直持续到他们领奖的时候,柏延很少见陆意洲开心成这个样子,颁奖人把银牌挂到他脖子上时,他恨不得抱着人家亲一口。
“两位选手都是首次代表国家出征奥运,”解说员看向屏幕里笑得很不值钱的陆意洲,圆场道,“虽然这次未能如愿夺冠,我想陆意洲一定收获良多。”
“大丰收”的陆意洲手握花束,须臾牵起柏延的手,与他一同登上领奖台。冠军的站台比亚军高上一些,但柏延站上去,也只是堪堪和陆意洲平齐而已。
柏延紧紧扣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掌,耀眼的灯光使他有些头晕目眩。
国歌响起前,他松开陆意洲,望向那一片鲜艳灿烂的颜色——
柏延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某一个瞬间。
届时他不过是一支辉煌队伍里的“无名之辈”,教练说他总差了那么一点,他绞尽脑汁地想,到头来也想不到自己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而后首次夺冠,他以为属于他的人生之路将就此开始,却不想一场车祸把他送到了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
亲情、爱情、友情,那些他不敢奢望的,竟然一一来到了他的身边。
柏延目光追随着缓缓上升的旗帜,冠军奖牌下压着那枚质地温润的平安符。他再次牵住陆意洲的手,不远处,他看到章翼朝他微笑挥手。
王飒站在刘锐、李煦的中间,她刚拿下两座冠军奖杯,已然是一名合格的传承者。
时光飞逝,前路漫长。
可以的话,他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里希奥运会结束后,章翼带着四金二银的成绩满载而归。
队里又经历了几次大洗牌,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些变化藏在流动的分秒里,微小得几乎可以被忽略掉。
下一届全运会如期举行,柏延找章翼批了两天假,准时到场观看张清驰和宋一宁的比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收到了一封电子结婚请柬。
柏庭喜欢素净、简约的风格, 那么张扬华丽的花纹,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柏延认真地把这几行字读完,他哥和尹随山不打算办婚礼,两人合计着请了半月的婚假,飞到尹随山名下的一座海岛上度蜜月, 当他们在岛屿的教堂宣过誓, 就算是真正的结合了。
他给他哥拨了通电话,观众席声音嘈杂, 柏延拢着话筒, 听了半分钟的铃声。
电话终于接响,柏庭的音调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向柏延提起了当初和尹随山的赌注。
“既然赌输了, 他应该失去求婚的权利才对。”柏延表示不解。
“所以是我求的婚。”
柏延:“啊?”
“这么惊讶干什么, ”柏庭嫌他没出息,悠哉悠哉道,“买钻戒的钱你哥还是有的。”
“我不想大办, 一方面是尹随山出手太阔绰,万一真办起来, 我和他恐怕得在热搜上挂一个礼拜,”柏庭那边传来海浪的沙沙声,他继续道,“另一方面,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在大众面前曝光过度。”
“尹随山没意见?”
柏延有些不理解,他哥是怎么把一个原著中占有欲拉满,喜欢时时刻刻宣告伴侣身份的人说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