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句话,让我连半个月的工钱都没领到。
我去要钱,又被人打了出来,回家一看,屋子也被人收走了,我媳妇儿抱着闺女坐在街边,连鞋子都没穿。”
李焕突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平静:
“继续说。”
起士林餐厅中忽然也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一众社会精英们听着这些话,表情纷杂变换。
周围打扫卫生的混混们,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抬头看李焕时,目光畏惧中又开始夹杂了一些多的东西。
王七低着脑袋,指头发黄全是老茧,夹在指缝中的烟一点点地燃着,火星轻轻翁张。
他说:
“津门天天下雨,我带着闺女媳妇儿在街上臭水沟里睡了三天,身上没钱,买不起吃的。
我闺女最开始哭一整天,第二天就哭不动了,但三天脸色发青,看着都快没气了。
我去借米,但街坊邻居听说我得罪了洋人,连门都不敢开,只有零星几个偷偷塞了我几碗粥。
我也不怪他们。
我那时以为这些事都是那洋人吩咐的,于是揣了把刀要去找他。
咱们津门的爷们儿,想来一人做事一人当。
结果后来才知道,那洋人根本都不记得这事了。”
王七声音涩了一下,腮帮子忽然咬得有些发紧:
“是其他人,那些码头上的人想要讨好那洋人,都是咱们津门的本地人。
于是都上赶着收拾我,让我找不到地方做工,找不到地方睡觉,甚至连我闺女媳妇儿都跟着一起受罪。”
王七吐出一口气:
“我没办法,只能加了帮派。
我挨饿没事,但我闺女那时才刚五岁,连口热乎的奶都喝不上。
是帮派收了我,给了我一口吃的,一块床板住。”
王七抬头,眼睛忽然有点发红,紧紧盯着李焕,哑着嗓子:
“焕爷,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真不想欺负咱们自家人,所以每次,我都是拿刀背砍人,都是朝着肉最多的地方下手。
我也想当良民,我想过安稳日子。
但这世道不让。”
说这话的时候,王七拿烟的手在抖着,声音发涩。
诺大哥汉子,忽地别过脸去。
李焕直直地坐着,双手按在桌上。
他只看见一溜清亮的泪水顺着王七的侧脸淌下来。
起士林餐厅中,一片安静。
陈青科听到这话,有些沉默,脸上的神情有气愤,也有不安,
巧巧,还有其他几位衣着精致的少女少妇们,都愣怔在原地,看着那坐得笔挺如枪的中山装青年,听着这让人嫌恶的混混,在讲述一些她们觉得根本不该发生在这世界上的事情。
面色复杂带着不忍和同情,娇俏少女巧巧抬手按着白皙胸口,不断地深呼吸,神色有几分震撼之色。
她从来没听过,自己那掌管码头的爷爷说过会发生这种事。
在她耳中听到的故事,码头上每天是一群粗豪的汉子每天唱着歌,快活地一起做工,下了工就一起喝酒,吃肉。
“焕爷,其实我们这几兄弟,跟我的经历都差不多。”
王七偏头看去,带着隐忍泪水的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青皮混混,那些男人们都沉默着,不自觉咬紧了嘴唇。
那些刚刚还盯着混混们觉得扬眉吐气,面露讥讽的侍应生们,此刻眼中神情都变了。
说到底,都是苦命人,做苦命事,看别人脸色苟且过活。
只是他们更有运气,可以在洋人的高档餐厅里做事,不用刀口舔血,不用去面对严寒和暴晒。
许久之后,李焕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的有假么?”
王七抬起已经变形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抹去眼中浮起的泪光。
他眼睛发红,声音发狠:
“焕爷,如果我刚刚说的有一句假,我媳妇儿闺女明天被雷打死,我王七也他妈的不是人!”
李焕起身,忽然笑了:
“好。”
身材昂藏的青年这一刻眼中锐利如刀,他起身的瞬间,起士林餐厅忽然被一股无形的气势笼罩。
这些被世道欺压到只能去当混混们的男人凝视那道挺拔的身影,感受那股锋锐得仿佛能刺破苍穹的气势。
他们突然觉得心头发热起来,四肢中血液在奔腾流窜,心脏剧烈加速。
直觉告诉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一道道呼吸,在不自觉间收紧加快。
“如果这世道由我做主.......”
中山装的英挺青年低头,对视王七,眸子中仿佛蕴藏无边浩瀚星辰。
李焕一字一顿,轻声道:
“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