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后门的巷子里，安静的只有这时节的寒风吹过。
两个少年人，一个身形挺拔，赫然不动。一个摇摇晃晃，脸色枯黄。
刘廌再一次开口道：“少兄用复元活血汤，可见本就有伤在身，体内气血阻塞，此乃旧伤无数叠加所致。”
往后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额？
家暴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而今日陈宁能那般恍若无人的当众殴打陈孟麟，更可见他在家中是如何对待这位亲生儿子的了。
刘廌安静的注视着面前的陈孟麟。
陈孟麟的目光出现了一丝躲闪，偏头看向一旁的墙根。
刘廌微微一叹，眼角瞧了陈孟麟一眼：“少兄或许是在担心家中？”
陈孟麟抬头看向刘廌。
他的目光平静的好似是深山老林中那一口千年的积水潭，沉默的让人觉得可怕。
许久之后，陈孟麟方才哀声道：“天地君亲师，刘兄以为在下能逃得出此间道理？”
竟然是个年轻的老学究……
刘廌眉头微微皱起。
经过前宋的理学发展，此时中原的社会秩序有着严格的规矩设定。
子不言父之过，便是其中一条。
他目光自陈孟麟的身上扫过，而后说道：“礼法森森，可国法昭昭，难道陈兄便甘愿作势陈家届时满门落入国法刑讯？一人之过，难道也要一家受过？”
说着，刘廌已经伸手将随身的书袋子打开。
陈孟麟脸色一沉，双眼终于是有了些波动。
“你说我陈家会遭国法刑讯？”
陈孟麟心中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
他之所以会屡次被父亲殴打，全因自己劝谏父亲在朝为官，不可酷刑待人，最终落得如前唐那周兴、来俊臣之流的酷吏。
刘廌淡淡一笑。
很显然眼前这位比之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陈孟麟，根本就不清楚他父亲陈宁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将自己在上林苑监找出的空印文书，递到了陈孟麟的手中。
“空印各司，这本是国初惯例，为的是让上下当差办事能及时有效。只是这些年下来，这惯例已经成了朝中部分人贪墨鱼肉的手段。”
陈孟麟翻阅着手中的文书。
空印的事情，他出自官绅人家，自然是知晓一些的。
刘廌则是继续道：“只是很不幸，便只是这寥寥几份所属上林苑监的文书存档，便有一份是来自御史台的往来文书，而上面记得则是一笔一万三千二百石的粮草用度。可在下仔细核对，这笔账本来只该三千二百石便足以……”
余下的话，刘廌没有再继续说。
但陈孟麟必然是知道其中含义的。
由他老子，御史台左御史大夫陈宁掌管的衙门，在和上林苑监的政务钱粮往来间，仅这一份文书存档，就贪墨了不下万石钱粮。
刘廌继续道：“我朝大明律有言，凡朝堂命官贪赃枉法者，八十贯处以绞刑。监守自盗者，不分首从，一贯以下，杖八十，四十贯处斩刑。”
这就是洪武朝的官员们，为何会那般畏惧老朱的原因。
皆是因为国初制定大明律的时候，就已经从根本上确立了严苛的惩处方式。
说起来，这份大明律，还是时任御史台御史中丞的刘伯温和时任左丞相的李善长，一同议定的。
吴元年十二月，编成《律令》四百三十条。
洪武六年十一月，朝廷便是以这份《律令》为基础，拓宽成了更加详细也更加严苛的《大明律》。
陈孟麟浑身一颤。
他从未想到过，父亲竟然能贪墨至此。